一開始蕭庭還有點不相信,堂堂的内庫,皇帝家的買賣,大唐最大的‘商戶’說它沒錢,誰信啊?就算是運轉起來缺錢,恐怕也是以十萬貫爲單位的,不是蕭家和商事監這樣的可比。
不過後來這話從蕭銳老伯伯嘴裏說出來,蕭庭不信也得信了,内庫還真就是缺錢。
蕭銳是太常寺卿,名義上管着内庫,雖說現在的内庫實際是掌握在皇帝婆娘武昭儀手裏,内庫裏一應事務都是大着肚子的武昭儀說了算,不過大概的賬目,蕭銳這個名義上的一把手還是清楚的。内庫本來錢就不是很多,這兩年開銷又大,上次給長安城造淨水器和這次播種機,内庫都或多或少的補貼了一部分。
除了這兩筆大開銷,最近朝廷組建了一個新的軍府,交給回京不久的衛國公統領,這才是最大的一筆開銷,幾乎一下子就把内庫給掏了個空。
這個衛國公可不是李靖,而是傳說中當年長安城第一号纨绔,萬千少男少女的偶像,一杆銀搶一口氣能從朱雀大街這頭殺到那頭眼睛都不眨一下太宗親贊‘吾家千裏駒’的長安白馬小銀搶李德謇李大公子,李靖的大兒子。
“德謇也算是熬得雲開見月明了,當年爲了魏王泰的那事,給發配到嶺南啃了十年荔枝,一回來,便被陛下招入宮中獨奏,授予重任。如今内庫的錢,都僅着李德謇先花,這五百貫那可真是虎口拔牙,硬生生的從他的‘細雨營’裏搶出來的。”蕭守道笑着指着五百貫說。
“這我就不懂了。”蕭庭有點納悶,軍府是朝廷的部隊,一應供給都是戶部來支應國家養着,什麽時候要皇帝自己掏腰包了?就算是親信也不能這樣搞吧,親信那麽多,都要皇帝掏錢,皇帝把龍椅賣了都不夠。
裴行儉也是親信,他那個軍府無論是位置、人數還是戰鬥力,都是關内強兵中的強兵,可也沒見李治自己從内庫裏掏錢補貼他的。大唐軍府上中下三種,難道說李德謇回來專門爲他搞了一個皇室的特供的超級府?
蕭守道朝左右看看,一臉神神秘秘的樣子,見附近無人,還不太放心,把蕭庭給拉倒一邊,才小聲道:“是新建的軍府,跟你這個商事監一樣,都是新玩意。”
“什麽意思?什麽叫新建的衙門?你把話說明白。”蕭庭給他搞的有點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新建軍府幹嘛,難道是因爲西征死了太多人,兵不夠用了?可這跟軍府也沒什麽關系啊。再說了一個軍府怎麽就叫衙門了。
“我跟你講,這事千萬别外傳。他那個軍府連上府都不是,也就不到兩千人,看上去就是個平凡無奇的中府。可實際上不是用來練兵打仗的,也不用屯田,除了陛下,誰都調不動,我去看過一趟,軍府裏就跟個單獨的小衙門似得,裏面的官員任免、财務事宜,一應不經過朝廷,都是李德謇說的算……”
“等等等等!”蕭庭打斷了他:“你的意思是,李德謇這個府,和我的商事監是一樣的,都是‘獨立自主’,有什麽人事司、财務司?”
“是啊,這個府也就是這兩天才開始組建的,你明白了吧。”蕭守道眨眨眼睛,表情古古怪怪的。
當然明白了,李治同學抄襲抄上瘾了還,上次是盜用淨水器的知識産權,好歹還改頭換面把淨水器的殼子換了一下,這次倒好,把商事監的組織建構原本不動的抄過去,搞了這個什麽‘細雨營’。
“這是要幹嘛?”蕭庭有點疑惑,李治總不至于已經混得這麽慘,要自己養一批兵才有安全感了吧?還是說長孫無忌準備起兵造反,李治防着一手?以現在的局面來看,這都不至于啊。
實在讓人看不懂。
“你可别跟外人說啊,那詞怎麽說來着?恩,對,這是朝廷的核心機密。”蕭守道神秘道。
“最近閑的慌是吧,哪這麽多廢話,說。”蕭庭翻了個白眼。
“說到底還跟你有關。你以前是不是說過什麽派細作打進突厥之類的話?”
“廢話,打仗沒細作還打個屁。”
“這就是了,你搞流水線制造,讓朝廷看見了‘專業化’的好處。陛下下了大決心,準備培養一批,恩一批專業化的細作,這個細雨營,說白了,就是細作營,專門培養細作,是大唐的細作老窩。”蕭守道一邊說還一邊不停的叮囑:“千萬别給說漏了嘴,說漏了嘴也别說是我說的,這事沒幾個人知道。”
蕭庭算是徹底服了,李治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搞細作營就搞吧,沒什麽大不了,搞得好也是大大的有益處,可問題是你老人家幹這事難道不知道保密的?連蕭守道都知道了,甚至還進去晃過一圈,朝廷裏的大員,還有那些大員家的小祖宗們,還有不曉得的?大家嘴上不說,可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全長安人民都能知道,偉大英明的皇帝陛下,建立了一個打探敵情的細作營,統領是小銀搶李德謇李大公子,位置在某某縣某某鄉某某大街某某号,歡迎前來參觀旅遊。
看蕭守道這神神秘秘的樣子,看起來李治也曉得保密工作的重要性,也強調過,可光曉得不行,還得落實啊。難道所謂的保密,就是在告訴别人的時候,叮囑一句:别跟人說啊。
“除了你,這事還有誰知道?”蕭庭抱着萬一的希望問了一下。
“知道的不少,上次去平康坊喝酒,幾個驸馬都尉都聽說了,勳國公家的老四,陳國公家的外甥,還說什麽要不是李德謇的面子,他們都想要出頭争一争這個細雨營都尉的位置呢。”
“草!”蕭庭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 國家核心機密都到了是個人都知道的份上,還跑到妓/院裏去聊,這幫子……哎,說不好,真說不好。
“我跟你講,這話哪說哪了,從今往後,和任何人都别再提這什麽細雨營的事,更不要說你去參觀過!更不要去攙和細雨營的事!”蕭庭正色對蕭守道說。
“有這麽嚴重?”見蕭庭罕見的嚴肅,蕭守道問。
“你說呢?”蕭庭搖搖頭,這可是李治大哥獨立創建的新衙門,連家底子都投進去了,用的人是李靖的長子,可見寄予了多大的希望。結果卻搞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到時候真辦不好,或者出了事,不知道李治要氣成什麽樣子。
“哦,我曉得了,不說就是。”蕭守道點點頭,然後說:“還有個事,我順帶跟你說一下。”
蕭庭看看他,半天不說話,最後憋出一句:“我服了!”
……
蕭守道今兒個來,前面的細雨營還真就是閑話,和往常一樣,那句順帶說一下才是正事。
和任何當官的一樣,蕭庭也不可避免的遇到了一個問題:托人情走關系求官的。蕭守道這個順帶說一下,就是幫人求官來了。
“劉仁實?聽着好像有點耳熟,是不是一塊吃過酒?好像不認識啊。”蕭庭撓撓頭,這什麽來頭,張嘴就想要個監丞當,口氣還不小。不要講現在兩個監丞人選,一個自己已經定了,一個是給魏華去選人的,沒空位子,就算有,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給這個根本沒見過面的家夥。
“怎麽不認識,看看你腳下這塊地。”蕭守道指指腳下的土地:“劉仁實不認識,夔國公總知道吧?”
哦,想起來了,這地就是已故的老夔國公劉弘基上繳給朝廷,朝廷賜給英公,英公再送給自己的。劉仁實是劉弘基獨子,除了一個夔國公的爵位,幾乎沒落着什麽遺産,就隻有百來畝地來十幾個奴婢。
“怎麽,這位混不下去了?”蕭庭一樂,想到當時聽說的劉弘基的話,什麽子孫後代有本事的話,不需要自己留财産,沒本事的話,百來畝地也餓不死,看樣子,老夔國公的說法未必就對啊。
一個國公來當監丞,這絕不是什麽獅子大開口,而是自降身份屈尊降貴的,不是真混不下去了,誰都不會來張這個嘴,給祖上丢人啊這就是。
“可不是嘛,我跟他從小就認識,書呆子一個,也沒什麽經濟營生的本事,原本那百畝地,還有開國公的俸祿,倒是能養活他,可他這人花錢本就不算數的,大手大腳習慣了,老國公還給他留了十五個奴婢,這下就養不起了,說是奴婢,其實都是瞧着他長大的老家人了,不舍得趕走更不能賣人,于是就隻能賣地了。今年一百畝,明年九十畝,後年就剩八十畝了,眼瞅着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差,平日裏我想着接濟他點,他也不要。”
“朝廷不管?”蕭庭奇道。
“倒是封過兩次官,陛下登基的時候一次,去年一次,可他都給辭了,說什麽這些個官都是閑差,混吃等死的,既然是混吃等死,何必去朝廷裏混,不如我在家混,還落得個自在快活。”蕭守道笑笑。
“倒是個怪人。”蕭庭道。
“這人不壞,就是特立獨行的。你看我的面子,好歹給照顧照顧,監丞不行,給個主薄當當,反正商事監的官位不都空着嘛,他過來好歹也算是你的人。”蕭守道說。
蕭守道的面子是要給的,夔國公的身份也聽能唬得住人,就像蕭守道說的,主薄人選一個未定,蕭庭正爲此頭疼呢。想了想,問:“他懂法嘛?”
“應該懂吧,他就愛讀書,上到諸子百家,經史典籍,下到民間傳記小說風韻野史,隻要是書都讀,唐律疏議想必也是熟讀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