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的久一點總是有好處的,楊老太太這麽大把年紀了總算有點子見識,知道這時候隻要她一叫喚,小命立刻就是不保。她強忍着心中的恐懼,顫聲說:“好漢爺爺……你可是缺盤纏?家裏還有幾串錢,老身這就給你拿來……”
“既然吃飽了,那就上路吧。”瘦竹竿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笑道:“還有什麽話沒?”
楊家老太太咕咚一下就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好漢爺爺饒命,好漢爺爺饒命,您要什麽盡管拿去,老身絕不敢報官……”
“哦對,那張地契你得給我。”瘦竹竿像是想起什麽。
他之所以等到現在沒動手,除了勝券在握的原因之外,還有個私心,就是那張地契,百畝良田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了,總是一份家業。
像他這種專門辦陰私事的,在長孫家就是個見不得光的人,家裏尋常的管事,還能向地方官員商人收點子紅包外快,他連這點子好處都撈不到,自然要想法子‘開源’。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的,出門半一趟差事,總的撈點子外快不是,用瘦竹竿自己的話,叫做于公于私兩不誤。
“你是……你是長孫明府的人?”楊老太太聽他說‘地契’兩個字,靈光一現,竟然一下子猜到了七八分。
“倒是個聰明人。既然死聰明人,我也不多廢口舌了,你把地契拿出來,我給你個痛快的,保你一點兒都不疼,舒舒服服的就投胎去了。”瘦竹竿伸出手。
話剛說完,瘦竹竿就聽後面他剛才進來的後門的方向,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
他回頭一看,隻見門已經開了,剛才那個已經被他掐斷了脖子的楊家娘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口,耷拉着腦袋,披頭散發如同女鬼一般。
大晚上了,剛親手殺死的人,轉眼又‘活生生’的站在身後,換個人尿也吓出來了。這瘦竹竿藝高人膽大,一眼之下雖然也是吃了一驚,卻沒被吓住。他手頭上的人命多的數都數不過來,要是死人都變成鬼來報仇,他一百條命也早沒了,時間長了,他自然不會相信鬼神那一套。
瘦竹竿一把抓起桌上的短柄斧,低喝一聲: “什麽人,裝神弄鬼!”
一句話說完,不等楊家娘子的‘魂’開口,手裏的短柄斧已經呼嘯着飛出去,打着轉平平的飛向趙家娘子的頭頂。
趙家娘子身材矮小,再加上是耷拉着腦袋,頭頂還不到一般人的下巴高,如果她後面站着人,這一斧頭貼着她的腦袋頭發飛過去,定然能斬中。
斧頭剛飛到一半,趙家娘子的屍體像是被抽了骨頭似得忽然軟塌塌的倒下去,後面一道人影朝一側閃過,短柄斧遠遠的落在院子裏,發出咚的一聲,大概是砍中了土牆。
瘦竹竿心裏咯噔一下,就知道怕是中埋伏了。他是刺客,不是戰士,沒必要跟對方硬拼,趁着那人影躲閃斧頭的功夫,轉身就要去殺楊家老太太,準備殺完人之後,再從前門奪門而逃。
一回頭便是一股勁風撲面而來,一條小兒手臂粗細的銅棍被當成了大槍,呼的一下直刺,棍頭幾乎已經快要到了他的胸口。
瘦竹竿百忙間朝後一倒,使出了看家本事,身子以一種不合常理的柔韌朝後彎下去,鐵棍呼的一下,擦着他的鼻尖而過。
“蕭家熊二!”瘦竹竿眼神一凝。這段時間爲了對付蕭家,長孫诠把蕭家上下幾個關鍵人物都摸了個一清二楚,護衛頭領蕭家聯防隊大總管,平時使的就是一條熟銅棒。
不是熊二還能有誰。
“咦?”
這一棍子沒打中,熊二也有點意外,他藏門口等半天了,早就憋足了力氣,這一棍子又是偷襲,本有十足的把握給這人打吐血,可沒料到眼瞅着就要幹到了,這家夥竟然做出了一個詭異的動作,身體像是沒有骨頭似得朝後縮成一團,堪堪的躲了過去。
不過,躲了第一下,可躲不過第二下了。熊二嘿的一聲,雙臂持棍,狠狠朝下一壓,砸在瘦竹竿身上。
熊二本就是以力氣見長的,再加上熟銅棍子自身的重量,雖說屋子不大施展不開,這一下也夠瘦竹竿受的,跟個蛤蟆似的給砸落在地,哇的吐了口血。
“算你走運,爵爺說要拿活的。”熊二銅棍指在瘦竹竿的臉上。
尋常的練家子,功夫再高,被這樣近距離的頂住要害,也沒法移動半分,可這瘦竹竿似乎練過什麽異術,身子柔軟的不像話,一扭腰,居然像一條蛇一樣,盤上了熊二的銅棍。
“耶?見了鬼了!”
熊二一愣,緊跟着手裏重量劇增,眼瞅這竟然有握不住的迹象。
他喝了一聲,雙臂肌肉猛地暴起,揮起銅棍,連人帶棍子一起,狠狠的朝地面砸去,心想敢爬老子的棍子,老子震死你。
棍子剛揮舞到一半,瘦竹竿借着熊二揮舞棍子的力氣,一下子‘飛’了出去,從不大的窗子裏穿過從,彈到院中。
他知道院子裏也有埋伏,剛一落地就滾碌碌的打了幾個滾,不敢有片刻停留,腳尖連點,嗖的竄上牆頭就要外跳。
果然不過出料,他一動,就覺得院子裏有個人影在後面飛快的追過來,饒是他迅捷如獵豹,看起來直似一道閃電般,可就在跳出牆外的一瞬間,後面那人還是已經追到了牆下,高高躍起,淩空抽出一根銅锏朝下一砸。
瘦竹竿聽着風聲判斷,一咬牙歪頭躲過了緻命的一擊,緊跟着肩膀便是劇痛,啪啪啪的斷了幾根骨頭。
不過這一下也算是借力,從上往下,倒是免了他跳牆的力氣了。
隔着一堵牆,後面那人落地之後被稍稍的阻礙了一下,瘦竹竿忍着前胸和肩膀的劇痛,爬起來就跑。
他的武藝本來走的就是輕盈一路,加上人高腿長,兩條大長腿甩起來一步就跨出老遠,等熊二爬上牆頭的時候,瘦竹竿已經跑的不見了人影。
……
瘦竹竿提着一口氣狂奔,一開始爲了逃命,還能堅持住,可跑出幾裏地之後,肩膀和胸口的傷勢卻愈發的痛起來。胸口那一棍雖說沒要命,可隻要一提氣,胸膛裏火辣辣的疼,跟要炸開似得;還有肩膀上那下也夠受的,半邊身子都麻了,漸漸連平衡都保持不了。
回頭看了一眼,見空蕩蕩的沒人追上來,瘦竹竿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腳下發飄一頭栽倒,靠着一棵樹呼呼大喘氣,一邊喘氣,一邊朝外咳血。
正喘着,遠處奔來幾匹馬,都打着火把。
瘦竹竿連續挨了幾下重的,要不是他練的功夫有些特殊,早就廢了,饒是如此,他也到了強弩之末,這時候再想要躲,已經沒了辦點子力氣。
“去他娘的聽天由命吧,隻要來的不是蕭家人就好。”瘦竹竿想。
幾匹馬轉眼到了跟前,馬上的騎士也看見了瘦竹竿,領頭的一個用火把一撩,照清了他的臉,吃驚道:“果然是你!”
借着火光,瘦竹竿也看清了來人的樣子,一個個穿着夜行衣,領頭的這個,正是長安縣的葉班頭。
“你們……怎麽來了?”瘦竹竿很吃力的問。
“長孫明府讓我們來接應你。”
葉班頭翻身下馬,招呼着另外兩個人,給他擡上馬,然後坐在他後面,和他共乘一騎,撥轉馬頭,朝來的方向奔去。
馬背颠簸,瘦竹竿隻覺得自己五髒六肺都快掉給颠出來了,但心情卻是大爲放松。雖說這次差事辦砸了,回去八成要挨長孫诠一通訓斥,但總比丢了小命好。
坐在馬背上,瘦竹竿有點恍惚的暗想,這次回去之後,找個由頭,想法子回長孫家,至少也不能再跟着長孫诠辦事了,這人簡直就是個災星,跟着他辦事,比對上千軍萬馬還頭疼,早晚得死在他手裏。
至于忠心,價值幾何?老福倒是忠心耿耿,可最後落個什麽下場,死的不明不白,跟野狗似得。他可不想成爲第二個老福。
正想着,忽然就覺得有點不對頭,依稀記得,來的時候長孫诠問自己,要不要派人支援他,他已然拒絕了。這葉班頭現在出現,又是怎麽回事?
望望前面的路,瘦竹竿皺眉問:“葉班頭,這不是回長安縣衙的路,我們這是……去哪?”
“明府說了,你這次露了相,長安縣衙不安全,令我帶你去個隐秘的地方。”葉班頭淡淡道。
“不對!少郎君怎麽曉得我露了相,受傷了?”
瘦竹竿猛地一驚,怒道:“這條路……是往蕭家……葉班頭你……”
一句話沒說完,後腦勺咣當一下,又是劇痛一陣,瘦竹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葉班頭調轉了刀柄,把佩刀重新入鞘,望着暈倒在他懷裏的瘦竹竿,很無奈的歎了口氣:“凡事問那麽清楚幹嘛,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旁邊兩個蕭家護衛嘿嘿一笑,胯下夾勁,三匹馬飛也似的沖進蕭家莊子,來到蕭家大宅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