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幾個人戲演得好,那張狀紙寫的更好,言之以禮動之以情,聲情并茂的三言兩語之間就勾勒出一個以朝廷工程營造爲名,暗中行害民龌龊事聚衆宣淫的世家豪門來。
百姓告官實屬罕見,何況告的又是在長安風評極好的蕭蘭陵,更何況,還是因爲‘通/奸’這種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花邊,這樁案子裏幾個點全部精準的撓在人的癢處,還沒開始審,衙門口裏三層外三層都是圍觀的百姓,黑壓壓的一片。
“未曾想到,在京畿重地,首善之區竟然有此等喪行敗德之事,實在是聳人聽聞,枉本官以前還仰慕蕭蘭陵的爲人,敬重他的本事,算是本官瞎了眼。來人,拿我的牌票,去傳蘭陵縣男蕭庭,楊氏上堂對質。”
長孫诠重重一拍驚堂木,大義凜然之氣爆體而出,震得那久已不用的大條案灰塵亂蹦,他身子胖大穿着官服滿臉肅容的坐在那,倒是有幾分氣勢,隻是眼眶發黑顯得有些憔悴,難免或多或少破壞了這位青天大老爺的形象。
幾個被點到去‘傳人’的差役嘴裏發苦,一臉喪氣的領命去了。門口圍觀的人群讓開一條路,有人起哄叫起來:“好一個爲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爺!”
大約壞人壞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相通之處,蕭庭做什麽事都習慣性的喜歡找幾個托兒,無獨有偶,這次長孫诠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早在審案之前也安排了七八個遊手好閑的浪蕩子混在人群中,給他推波助瀾。
一大群人興沖沖的等着蕭蘭陵來對質,不少人還抱着心思,等着瞧兩位‘驸馬都尉’之間如何在堂上争鋒相對,大打嘴仗。
不料巴巴的等了幾個時辰,直到午時已過,非但蕭家一個人都沒來,連那兩個去‘傳人’的差役也如同石沉大海,一去杳無音訊,竟也沒回來。
堂上趙家的人早就哭啞了嗓子,在下面跪的膝蓋生疼兩腿發麻,東倒西歪的癱在地上,三班衙役杵着殺威棒有氣無力的站在兩邊,至于外面圍觀的群衆,倒是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肚子鼓鼓叫,有些意興闌珊。
“怎麽回事,這點子路,爬也爬個來回了!葉班頭,你帶兩個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
長孫诠殺氣騰騰的冷哼一聲:“翻了天了,他蕭蘭陵敢若是私自扣押官差,本官定要參他!”
“大老爺,餓的不行了,能不能給口吃的?”一直在下面裝死狗的宋大頭怯生生的開口。
兩側衙役們聞言,精神俱是一震,紛紛擡頭望向長孫诠,幾個人肚子裏還很配合的發出咕咕咕的叫聲。連楊家的幾個原告都來了精神,咕噜一下爬了起來。
長孫诠一窘,那點子殺氣頓時給沖的無影無蹤,望着堂上堂下一個個饑腸辘辘的,無奈一拍額頭:“傳飯……傳飯……吃完飯再與他計較……”
……
“先吃飯,先吃飯,到兄弟的莊子上來,萬萬沒有讓老張你餓肚子的道理。牛管家吩咐下去大開席面,招待張員外和工部的兩位郎中。”
“我的爵爺哎,我哪還有心思吃飯啊!宋管事今天要是不跟我回去,我這飯碗都得砸!”
十月份底的天,張員外卻是滿頭大汗。按照當初的約定,工部上上下下耐着性子等了六天,今天一大早,張員外就帶了人來接宋大頭,不料一到莊子上,就聽所宋大頭犯事給抓了。
他一開始還不信,這怎麽可能,在長安縣地面上,哪家哪動蕭蘭陵的人?又是在這當口,蕭家一家就擔着朝廷一半的工程,抓了他的人,那不是給蕭蘭陵難看,而是拆朝廷的台,拆陛下和趙國公的台,隻要不是得了失心瘋,誰會做這種事?
再說了,京畿八縣那些管着地面上的官兒,在之前的工程上,都大大的承了蕭家的人情,就算蕭家真有人犯事,怎麽着也要給蕭蘭陵幾分面子,不要講宋大頭這種蕭家的核心人物,就是個普通的下人,隻要挂着一個蕭家的名号,就萬萬沒有直接抓進牢裏的道理。
想來想去,張員外隻當是蕭蘭陵故意推脫,于是火急火燎的上門求見。
剛一進門,張員外傻眼了。
兩個長安縣的差役一臉尴尬的站在廳下,正拿着長安令的牌票,要傳蕭蘭陵上堂。
“不是我爲難你,你也瞧見了,大頭惹了官司,現在還在長安縣牢裏,怎麽跟你去?”
蕭庭指指沉着臉坐在一邊的蕭守道和閻立本,對張員外說:“瞧見沒,将作監監正和少監來的比你還早,天沒亮就坐在這了,也是來找我要人的。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宋大頭被抓,連原本将作監的工程都停了。至于工部的事情,怕是顧不上了,且朝後排着吧。你們先吃飯,我準備準備,還得去長安縣應對。”
張員外可不敢去和閻立本和蕭守道啰嗦,隻能對蕭庭賠笑道:“工部自褚尚書以下一應人等,一大早就巴巴在工部大坊裏等着宋管事,若是今天宋管事不能跟下官回去,下官萬萬交代不過去。隻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工部一片至誠和褚尚書的面子上,好歹保宋管事出來,跟我回去一趟。憑着您的面子,保個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别這麽說,長孫明府可是個鐵面無私的好官,萬萬不會做徇私包庇的事。我也不會爲了回護自家下人就觸犯唐律。有罪就是有罪,無罪就是無罪,這事得細細得查清楚了,不明不白的保出來算怎麽回事?傳出去,人家還以爲官官相護,這不是給我和長孫明府臉上抹黑嘛?”
聽蕭庭話裏的意思,不光不保,還要什麽‘細細查清楚’,那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弄不好再拖上了一兩個月都說不定。
一兩個月,黃花菜都涼了。
至于什麽重新選派一個人的話,張員外卻是不敢說出口,将作監的兩位黑着臉在這裏坐着,不用蕭家開口,這兩位首先第一個不答應。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張員外急的滿頭大汗,工部和蕭家居中聯絡,一向是他負責,最後事情辦得好了,他在褚尚書面前有大大的功勞,還能讨蕭家一個好;可要是辦砸了,蕭家這邊先不說,褚遂良第一個就饒不過他。
河南郡公那脾氣是人人都知道的,比火還烈,比鐵還強,他一手還掌着吏部,到時候革官算是好的,萬一來個永不續用,張家就算是徹底栽了。
張員外也不是看不出蕭家和長孫诠之間那點子膩歪,當了這麽多年官,他腦子稍微一轉,就想明白宋大頭被抓八成不是偶然。可事到如今,也來不及管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他也管不到,隻能去求蕭庭。
“求爵爺給指條明路,隻要能讓下官在褚尚書面前能交差就好。”
“明路?”蕭庭呵呵一笑,沖門口站着的兩個長安縣的差役癟癟嘴:“那不是明擺着嘛?張員外你辦事兢兢業業,幹練的當,要我說,這事壓根就跟你沒半點子幹系,你何必事事朝自己身上扯。有這兩位在,你還怕在河南郡公面前交不了差?”
張員外眼睛一亮:“多謝爵爺指點。”
……
最後張員外沒接走宋大頭,倒是把長安縣兩個差役給帶走了,由他們去向褚遂良分說。
這麽一來,張員外和蕭家倒是置身事外,該怎麽處置,皮球踢給了褚遂良。
那邊工部大坊裏,褚遂良也算是禮賢下士,帶着工部所有不當差的人和一群官匠,在大坊裏巴巴的等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盼來了張員外回來,上百号人全部湧到門口來迎接。
卻沒料到,從大車裏鑽出來的,卻是兩個一臉尴尬的長安縣差役。
褚遂良一張臉當時就沉了下來,拂袖而走。
等回到大坊裏,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褚遂良先是惱火,緊跟着就是一陣的莫名其妙。
趙國公這堂弟到底要作什麽?就算他要對付蕭蘭陵,何必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拿了宋大頭這樣的關鍵人物?
要說這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
再往深處一想,到底是長孫诠要對付蕭蘭陵自作主張,還是說,其中有趙國公的意思?
若是有趙國公的意思,那這裏面的意思就大了。
要是在京畿八縣、将作監都做完了播種機的大局面下,唯獨工部拖了後腿,工部尚書還想進三省?做夢吧,能保住這個尚書的位子就不錯了。說不定最後落得跟前任工部尚書閻立德一個下場。
閻立本挂着侍郎的銜,管着将作監,将作監要是出了個大風頭,他這個侍郎想要變成尚書,也是理所當然。這就叫山不轉水轉。
可轉念一想,也不對,自己和趙國公向來是共進退的,這次趙國公借機把自己調回京城,目的也就是爲了控制住尚書省,以抗衡将要進京的李道宗、李恪這些人。他怎麽會沒來由的朝自己發難,暗中使絆子?
想到這些,褚遂良的心思已經不再局限在‘播種機工程’這個表面事件上,而是轉移到了朝廷局勢和趙國公身上。
“到底是對我不滿,還是趙國公要向蕭蘭陵下手,抑或就是長孫诠鬼迷心竅胡亂攪局?”
褚遂良想到了幾種可能,但這話又不好直接去問趙國公。可無論如何,如今的局面都有些詭谲,自己都該多留個心眼,以免造人暗算,最後輸的不明不白。
“總歸是下官辦事不力。”下面傳來張員外的聲音。
褚遂良思慮片刻,沖張員外道:“你帶着這兩個人,去見趙國公,這樁事牽連甚廣,非工部一家能斷。就說趙國公總攬朝政,請他處置,我工部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