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忙着動刀。”蕭庭卻是擺擺手。
李績還沒開口,武媚娘卻皺了皺眉,沉聲道:“還不動手?蕭蘭陵,你可别亂來,老神仙說了,敬業那孩子熬不了多久了,再拖下去,萬一有個好歹,你擔不起這罪過。”
李績一點點的轉過頭來,目光灼灼盯着蕭庭。
好人不好做,武媚娘話難聽,理卻不錯。李敬業本就是等死,蕭庭要是不插手,李敬業死了就死了,跟他半毛錢關系沒有,可他既然插了手,要是因爲他的舉動,李敬業有個好歹,英公的怒火隻怕就要傾瀉到他身上來。替罪羊這種事,太子可以當,男爵也可以。
“修齊,你把話說明白,爲何還要等,是不是還有什麽沒辦的事物?我讓人去辦。”孫思邈問。
蕭庭來不及解釋什麽,隻問孫思邈:“若是小英公的高燒能退,甚至能清醒過來,您動刀是不是更有把握?”
“那是自然。至少多了五成把握。可他臂上的創口腐肉時時侵蝕,服藥毫不見效,飲食又難進,身子骨隻會一天比一天的弱下去,又怎麽能無故的退燒清醒?”孫思邈不解。
這是一個悖論,隻有先做手術把李敬業胳膊上的腐肉全部挖了,才能不對肌體繼續造成侵害,他才有可能吃藥退燒清醒;可是如果高燒不退昏迷的情況下作手術,李敬業又十有八九會挺不過來,死在手術台上。所以孫思邈之前才讓李績選擇,到底動不動刀,兩者的希望都很渺茫。
“我這有個土方子,或許有些作用。”
蕭庭把發了黴的漿糊拿出來,這東西的效果一時半會說不清,也沒法解釋什麽青黴素,隻能講是退燒的土方子。
李績和武媚娘朝壇子裏一看,兩人眉頭就皺了起來。
壇子裏發黴長毛的漿糊看着就惡心的很,還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怪味,就跟臭水溝裏掏出來的爛泥差不多,怎麽看都不像‘治病療傷’的好東西。
連孫思邈的嘴角都忍不住的抽抽了兩下,要說這東西能吃死人毒死人,在場的人大約都是相信的。可要說這等‘肮髒物’是藥,藥效甚至比太醫的靈丹妙藥還強,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老神仙,這能成?”武媚娘疑惑的問孫思邈,隻有孫思邈的話能給在場衆人一些信心。
孫思邈沉吟片刻,道:“我信修齊,試試也好。”
他其實也不知道這玩意到底成不成,但他相信蕭庭,一來他知道逍遙派的古怪法子的确是層出不窮,動不動就會冒出點驚喜來;二來更多的還是信任蕭庭的爲人,相信蕭庭絕不會在這種時候亂來,拿李敬業的小命開玩笑。
這話裏的意思在場的幾個人都聽明白了,說白了,孫老神仙也沒把握,甚至根本不清楚這東西到底是什麽,就是純粹的撞大運。
“這斷斷是不成的!”
武媚娘果斷道:“就算這藥……且說這是藥吧,就算管用,說什麽也不能拿敬業的命來試,試成了當然好,可要是不成,有個好歹怎麽辦?這樣,叫個侍衛進來,在他身上先試試。修齊,我知道你是好心,也不是我信不過你,但這事太大,咱們先在侍衛的身上試試,成了再給敬業用藥,就算不成,也無傷大雅……”
“都這種時候了,還婆婆媽媽的作甚!”蕭庭有點惱了,直接一揮手,不太客氣的打斷了武媚娘。
她這活人實驗的法子看着保險,但眼下根本來不及,要等到侍衛的傷口化膿,再發燒,然後用發黴的漿糊塗抹上,再等到藥生效……運氣好,或者說那個倒黴侍衛運氣不好的話,少說也得三四天;運氣不好,那侍衛屁事沒有,傷口沒有感染,等十天半個月也看不出效果來。
李敬業怕是一兩天都熬不過去了,更不要說什麽十天半個月,到時候也别割肉了,直接跳樓吧,等着給李敬業收屍就行。
既然提出了這個法子,蕭庭多少也是在冒險,真要是綠毛漿糊不管用李敬業死了,他認了這個黴頭。可要是因爲拖延導緻李敬業死了,蕭庭才真正是不甘心。
被蕭庭幾乎蠻橫的打斷,武媚娘很是嗆了一下,柳葉眉嗖的就豎起來了,沉着聲音一字一句道:“蕭蘭陵,你說話的分寸過了吧。”
“東西我是拿來了,之前有人試過,可能管用。但我沒法打包票,成不成用不用的,各位瞧着辦吧。”
蕭庭幹脆扭頭不去看她,一副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的樣子。至于武媚娘,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是對的,可也沒必要逢迎巴結,李郎中我都揍過,何況是你。
“夠了!”
李績蒼老的聲音響起:“早就說了,孫老神仙和修齊隻管放手去做,修齊既然拿了藥,就沒有不用的道理。”
其實也是很明白的道理,說難聽點,左右是個死,不如死馬當活馬醫。無非就是個患得患失的心理和不同人不同立場有各自的小算盤。
本家開口了,武媚娘也不好再堅持,神情有些複雜的望了蕭庭一眼。
“大郎,你也進來。”蕭庭朝李大郎招呼了一聲,然後抱着漿糊罐子率先進了屋。
“叫你進去就跟着吧。”武媚娘沖李大郎點點頭,李大郎一溜小跑跟了進去。
進屋之後先用趙安搗鼓出來的半酒精洗手,把小棉花團都用酒泡了泡,告訴孫思邈說是這酒烈,能殺死病毒,手術的時候,也得用酒把一應物件都擦洗一遍。
病毒這個詞,孫思邈是知道的,他一直擔心的,也正是李敬業胳膊上的病毒感染問題,聽蕭庭說有能殺毒的好玩意,頓時把握又增大了幾分。
李績聽說有‘烈酒’,眼睛微微一眯,沒多說什麽。倒是武媚娘不太相信,總覺着酒這東西能有多烈,她自信海量,平日裏兩三斤的不在話下,于是拿了個碗舀了一碗,張嘴就倒。
“噗嗤!”
一口酒噴的滿地都是,武媚娘完全沒了未來的皇後娘娘的儀态,跟小狗似得一邊吐舌頭,一邊沖着嘴巴扇風。
“辣死了,這哪是酒?好你個蕭蘭陵,成心報複是吧?快快快,拿碗水過來……”
蕭庭一邊用蘸了酒精的棉花在李敬業傷口周圍細細的擦拭,一邊擡頭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您又沒問我。”
這下連李績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了‘烈酒’上,他拿了個碗舀了小半碗,遞到嘴邊抿了一小口。
酒剛入口,李績臉色就是一變,整個人朝後仰了一下,如遭重擊。也就是他,臉色肌肉抽抽幾下,強忍着沒吐出來,卻不敢再喝了,把剩下的半碗酒放到一邊。
“各位,那東西最好不要喝,喝多了容易出人命。”蕭庭把手裏蘸滿了膿血的棉花扔到簍子裏。
李績恩了一聲,此時看蕭庭的眼光,明顯比剛才多了幾分把握。
“大郎,接下來的事該你來做了。”
蕭庭扔掉最後一團棉花,站起來對李大郎招招手。
“啊?我也能幫上忙?”
李大郎一愣,緊跟着就跑到蕭庭跟前,聽說他也能盡一份力,這小子有點激動,拍着胸口說:“你說,我怎麽幫?隻要能給他救過來,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成!”
李績在一邊瞧着,默默的歎了口氣。武媚娘很是好奇,也不知道這點大的娃,又能幫上什麽忙了,難道要他去動刀?
不過,要是李大郎要是真能幫上忙,并且把李敬業給救活了,那道真是個意外之喜。畢竟李大郎隻是失手誤傷,最後卻救了李敬業一命,兩者不并不是簡單的抵消,後者明顯重于前者。
隻是,還是那句話,這點大的娃,能幫什麽忙?
“蕭叔叔問你,你怕不怕髒?”蕭庭問。
“誰都不喜歡髒東西。”李大郎搖搖頭,随即又道:“可要是能救人,多髒我都忍了。蕭叔叔,您是讓我給他端屎倒尿嘛?”
他一邊說,一邊去去彎腰拿李敬業的便桶。
蕭庭拉住了他,“傻小子,這些事要你來做嘛?那你怕不怕死?”
“死誰都怕,可要是死得值,也不怕。”李大郎說。
蕭庭一笑:“那成,你嘴吧裏沒傷口吧?”
“啊?”李大郎一愣,然後說:“沒啊,不信您瞧。”一邊說,一邊啊的張大嘴巴,仰着頭給蕭庭檢查。
“那就成,先用酒漱漱口,别咽下去。”蕭庭舀了一碗酒遞給李大郎,李大郎皺着眉頭含在嘴裏,咕嘟咕嘟的漱了幾下,然後吐出來。
蕭庭蹲下來,指着李敬業的傷口,平視李大郎,道:“蕭叔叔跟你講,李敬業傷口裏有膿血,要先把膿血給除盡了,我和孫老神仙才好施展。可要是硬擠的,那不成,會傷到他,也擠不幹淨,隻能用嘴去吸。”
“我明白了,知道該怎麽做!”李大郎點點頭,一轉身爬到榻上,毫不猶豫的去吸李敬業創口裏的膿血。
“萬萬使不得!”李績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就要去阻攔。
蕭庭卻已經站起來,攔住了他,小聲道:“英公不必介意,這孩子失手誤傷了朋友,心裏難過的很,您就讓他盡一份心吧。”
“修齊一片好心老夫明白,可尊卑有别,敬業和我,怎麽承擔的起這般禮遇!”
“就是,修齊你可别胡來,小英公這邊還沒好,要是這孩子再有個好歹的,連我回去都交代不過去。”武媚娘也急了,都知道李敬業的病是那些‘腐肉毒血’引起的,現在看着李大郎一口口的吸,他們心裏那叫一個忐忑緊張,要是真出了事,在場的幾條人命怕是都不夠賠的。
“兩位放心,我自能保他周全。”蕭庭沉聲道。那點子膿血就算咽到肚子裏,最多也就是拉幾天肚子,根本死不了人。
說話的功夫,李大郎已經吸了好幾大口膿血出來,再攔也來不及了。李績不再多言,望着在一口口給李敬業吸膿血的李大郎,目光漸漸的柔和了下來。
武媚娘狠狠的白了蕭庭一眼,心想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人膽子當真是包了天去,難怪連陛下都敢打。天爺保佑,可萬萬别出了岔子。
那邊李大郎一口接一口的吸着膿血,吸一口吐一口,沒多久,從他嘴裏吐出來的,已經變成了暗紅色的血色,不見膿液。
“好了,大郎,再漱漱口去。”
“我再吸兩口吧?”李大郎抹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