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公最疼的就是他那寶貝孫子李敬業,要是看到這小子,你送他點好玩意,保不住英公就能答應下來。”裴行儉道。
“你說我兩混的多慘,一個男爵一個子爵,居然要去讨好一個屁大點的小娃。”蕭庭笑道。
“那可不是小娃,将來的英公,說不定再過兩年直接就成了我上官,不讨好點能行嗎?”裴行儉擠擠眼睛。
之前就說過,英公大兒子死得早,就留下李敬業這麽根獨苗,被英公視爲性命心肝一樣疼着,甚至早早就定下了他将來等英公百年之後,繼承開國公爵位,才有了‘小英公’這麽一說。
英公大概覺得有那麽點虧欠早亡的兒子,從小就把孫子李敬業帶在身邊,親自教育,有那麽點像後來的康熙和乾隆之間的關系。李敬業也争氣,小小年紀便展現出遠超同齡人的天賦來,不到七八歲上便能吟詩舞劍,文武雙全,每每和英公對答,往往能有驚人之語,連陛下都時常誇獎他頗類英公,來日定然是取之于藍而青于藍。
“等等,你現在能出營嘛?”蕭庭忽然想起來,裴行儉上次差一點兒‘毆打’了朝廷命官長孫诠,被李治禁了足,沒下明旨,但讓裴行儉‘勤勉軍務,無上命不得擅自出營’。
裴行儉說着話已經卸了甲,讓帳篷中的一個親衛穿着坐在他主帥的位置上,那甲又厚又大,蓋住了全身,親衛穿在身上朝那一座和裴行儉沒有絲毫區别,隻要不近看,誰也瞧不出來貓膩。
蕭庭一愣,總算明白了這家夥爲什麽好端端的搞這麽一套全身甲,感情他三天兩頭就偷偷溜出去。這家夥,世上還就真沒百分之百的老實人,誰都有那麽點小花花腸子。
讓熊二跑到帳篷門口去站崗,跟換上便服的裴行儉從大帳後面偷偷摸摸的出了軍營,上馬一通狂奔,朝長安城的方向馳去。
戰馬速度極快,兩側景物飛一般的朝後褪去。五禽戲練了一陣還是有效果的,至少蕭庭坐在狂奔的戰馬上,不至于像原來那樣随時可能被颠簸下來了,反而能去反過來駕馭坐騎。連裴行儉在半路上都有些意外,故意連續幾次加速,竟然沒甩掉蕭庭。
進了城,人來人往的,騎術再好也不能策馬狂奔,兩個人牽着馬穿街過巷,來到了英公府門口。
門口停着兩輛大車,其中一輛有點眼熟,另一輛沒見過,不過卻華貴的狠,不是一般人有資格坐的,反正蕭庭要是坐這樣的車絕對是逾制。
裴行儉和蕭庭朝門房遞了牌子名帖,求見英公。
“兩位還是請回吧。”門房一抱拳,小聲道:“這兩日府有些煩心事,英公不見客。”
蕭庭和裴行儉相視對望一眼,蕭庭從袖子裏滑出一顆珠子,不動聲色的塞到門房手裏,笑道:“我兩也是真有急事要見英公,還望給通禀一聲。要是英公真不願意見,我兩也不敢叨擾。”
“既然如此,兩位稍候,我去給管家回一聲,成不成的我不敢打包票。”門房點點頭,卻把珠子給蕭庭雙手捧着送了回來,直接放到桌上,道:“爵爺的賞是萬萬不敢收的。”
說罷,轉身朝二進院子走過去。
“英公家教嚴得很。”裴行儉笑了笑,有點尴尬。一開始說讨好巴結‘小英公’,那是玩笑話,可現在連一個連管事的都算不上的門房,就當面拒絕兩位爵爺的禮,搞得的确有點下不來台。
“不要拉倒,我省了。”蕭庭卻是無所謂一笑,看得出來,這門房是真不敢收禮,和當時千牛衛副手哥的‘假客氣’是兩回事。
和裴行儉兩個坐在門房裏坐等,沒一會的功夫,就看見前面一進院子裏,不時的有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的,一個個埋着頭快速走過,大氣兒都不敢出,氣氛有些凝重。
“怕是真出了什麽事。”裴行儉皺眉道。
又過了片刻,門房的回來了,先告了個罪,道:“對不住兩位,小人去禀告了管家,管家聽說是兩位爵爺來了,不敢耽誤,立刻朝上報了。英公傳下話來,若是朝廷的事,兩位自請找尚書省各部去,若是私事,府上這幾日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實在顧不上别的。”
“借一步說話。”
蕭庭拉拉門房的袖子,把他拽到一邊,小聲道:“敢問府上到底出了什麽事?我瞧着丫頭婆子們進進出出的,都面帶驚愁,莫非是英公的身子有恙?”
“哎,倒不是我家爵爺,而是小公爺重病不起。”門房歎了口氣道。
李敬業病了!蕭庭一愣,這孩子還真不經念叨,剛才說着他,轉眼他就病了?
這事不是什麽機密,連太醫都來過幾次,英公還專門爲此去大慈恩寺祈福,如今小半個長安都知道了,門房也沒有什麽好忌諱的,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蕭庭。
前些日子,英公入宮面聖,李敬業也随着去了,回來的時候,李敬業胳膊上裹着一層布。
門房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說好像是在宮裏和哪位皇子比武,不留神被劃破了皮肉。
英公以武立家,這點子皮肉傷在全家看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宮裏也有太醫給包紮過了,所以連英公和李敬業本人都沒放在心上。
一開始兩天,李敬業還跟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的,可從第三天晚上開始,李敬業忽然高燒不起,竟然說起胡話來,打開胳膊上的包紮一看,傷口已經潰爛化膿。
“哎,您說說,這是造了什麽孽了,宮裏的太醫天天來,各種法子都想盡了,可就是不見好,好好的一個人,眼看着一天天就這麽不行了。”
門房歎了口氣,擦擦眼角,一抱拳:“兩位,如今這局面,連咱們公爺都跟着急病了,實在沒心思見兩位。還望見諒。”
被兵器劃傷了,傷口感染化膿發炎?蕭庭聽到這個心裏也是咯噔一下,要是有青黴素什麽的,這點子傷不是大事,可現在從哪搞這東西?他再神也沒法子在大唐搞出青黴素來,青黴素到底是個什麽玩意,蕭庭都不太清楚。
以大唐目前的醫療手段,對付傷口感染還真沒什麽好辦法,就是孫思邈來了也不行,隻能靠病人自己的身體素質硬抗,或者幹脆說等死。門房也說,小英公已經昏了整整兩天,病情越來越重,這麽下去,就隻能聽天由命,看運氣。
裴行儉忽然對門房道:“這位蕭蘭陵想必你也是聽說過的,終南山逍遙派的掌門,一肚子奇術,醫術連孫老神仙也是贊許的,不如讓他給你家小公爺瞧瞧。”
蕭庭也是這麽想的,先看看病人到底什麽個情況,即便沒有青黴素,或許能想到别的主意呢。也就是個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不料那門房聽了這話,跟見了鬼似得,連連擺手不疊:“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多少太醫都束手無策,小人可不敢胡亂禀告。兩位,府上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實在無暇接待,還是請回吧。”
一邊說,一邊拉開了角門,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蕭庭本也沒什麽治病的好法子,又看見門房态度堅決,隻能和裴行儉苦笑一下,朝外走去。
門房有門房的打算,李敬業就算是死了,也跟他無關,可要是他帶着蕭庭和裴行儉去看,或者他禀告這兩位來給小公爺瞧病,最後李敬業有個好歹,他就得跟着吃瓜落,全家老小恐怕都活不成。說到底,這些豪門權貴不是普通百姓,對于蕭庭‘神仙’的名頭,是不太相信的。
“實在不行,我先回營,你去孫老神仙那一趟,能救的話,還是救一救的好。英公平日待我不錯,就當看在我的面子上。”裴行儉道。
如果能幫,蕭庭當然也是願意出手幫忙的,畢竟是一條性命,又是于人于己都有好處的事。可他一時半會的,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
不過聽裴行儉說孫老神仙,蕭庭忽然想了起來,門口那兩輛車當中,眼熟的那輛,正是孫思邈的車。
“不用我們想,英公早就想到了。”
蕭庭指指那輛車,又指指英公府大門,“孫老神仙正在裏面瞧病呢,你先别回營,咱們等一等,看他出來怎麽說。”
“要是連孫老神仙也束手無策的話……”
裴行儉倒吸了一口涼氣,搖搖頭把後半句話收了回去,道:“英公倥偬戎馬畢生,隻願上蒼庇佑吧,不至于到老來白發人又送黑發人。”
爲什麽要說‘又’呢?武将之家就是這個命,誰送誰都正常,一次又一次,直到天下太平或者家裏男丁死絕。
蕭庭搖搖頭沒說話。要是李績和裴行儉知道,幾十年之後,這位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的天才兒童李敬業起兵造武則天的反,最後落得個兵敗被殺,李家削爵除姓,連李績都被從棺材裏拖出來鞭屍,又會是何種想法。
李敬業這個人,當個文人貴族是好的,至于帶兵造反,從他那點短暫的戰争生涯看來,就是一個笑話。整個‘造反’過程,唯一可圈可點的,恐怕隻有駱賓王給他寫的那篇《讨武檄文》,和陳琳給袁紹寫的聲讨曹操的《讨賊檄文》并稱雙絕。
有時候曆史也是驚人的相似,武媚娘看到這篇檄文的反應,居然和曹操當時看到《讨賊檄文》的反應差不多,先大怒,續而大笑,最後驚歎,說什麽有如此才,而使之淪落不偶,宰相之過也。
連結果都和曹操大戰袁紹,大周朝軍隊幾乎沒怎麽費力,摧枯拉朽般大敗李敬業三十萬大軍。
曆史還是一個有規律的東西,發生過的一幕,常常會改頭換面,在不同的時間多次的重演,連其中的人物角色都多有類似。
和裴行儉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就聽吱呀一聲,英公府中門大開。
一群人簇擁着兩個人走出來,爲首的是個相貌妩媚身形雍容的貴婦人,一手拉着個十一二歲的娃娃,居然是李大郎。
一個身材消瘦挺拔老者跟在一旁,正和那貴婦人說着什麽,李大郎卻是垂頭喪氣的,好像犯了什麽錯誤一般,一雙眼睛到處亂瞧。
“咦?蕭叔叔!”李大郎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