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這位權勢滔天,也是唯一的大靠山之後,長孫诠的‘病’竟然好像一下子痊愈了,扯掉了頭上的手巾,背着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趙國公必然是對蕭蘭陵不滿的,隻是礙于身份,不好親自出手。恩,我的身份和蕭蘭陵卻是對等,正好幫趙國公出這一口氣,到時候,即除了這個心腹大患,又在趙國公那裏讨了好,一箭雙雕……不,是三雕,京城這邊穩固了,陝州那邊自然萬事好交代……”
想到這裏,長孫诠又有了‘底氣’,底氣這麽一充足,心裏的郁結之氣就被沖到了九霄雲外,隻剩下滿滿的幹勁。
不過緊跟着問題又來了,這次該怎麽對付蕭蘭陵?
這小子看似大咧咧,可行事處處謹慎,想抓他個把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如今蕭家莊子上外松内緊,那些聯防隊的人和狗把莊子守的跟鐵通似得,不認識的外人一進莊子就會被盯住。
倒不是不讓進,而是進了莊子之後,時時刻刻都有人盯着,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法在莊子裏有什麽作爲。
“莊子?”長孫诠眼睛一亮,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好像捕捉到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葉班頭。”他沖門外叫了一聲。
葉班頭就在門外,聽到叫聲,應了聲喏便走進來,頭上還包着一大塊白布,好像受了傷。
葉班頭上次獲得了錯誤的信息,直接導緻長孫诠的錯誤判斷,‘辦砸’了差事。長孫诠雖說有七八成認定是蕭庭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可對于葉班頭這人,多多少少也生出了些疑心。
于是他就把葉班頭叫來盤問,哪知道剛說了兩句,還沒等露出些懷疑的意思,葉班頭竟然極爲剛烈的一頭撞向堂上立柱,噗通一下血濺當場,好懸沒死過去。
這個舉動徹底打消了長孫诠心底的疑問,再不疑有他。不料葉班頭醒來之後,百般請辭,堅決不肯再留在長安縣,長孫诠好生安撫了葉班頭一番,又送錢又說好話的,最後總算勉強勸下了葉班頭。
經過這件事,反倒讓長孫诠對葉班頭刮目相看,覺得此人忠勇,頗有古人豪烈之風,是個難得的人才。這一來二去的,這葉班頭非但沒被冷落,反而成了長孫诠的心腹。
其實葉班頭心裏也是一肚子郁悶。他是裴行儉的老班底,和蕭家關系也不錯,可真論起身份職位,他也就是個長安縣的差役,正經是長孫诠手底下的人,也願意跟着長孫诠好好幹。可沒想到,長孫诠就任之後,冷落了他老長的時間,緊跟着安排他做的第一樁事,就是暗中對付蕭家。
他想了又想,還是跟蕭庭報了個信,從此後就夾在蕭家和長孫诠之間。
這兩位雖說不是什麽豪門,可要弄死他也和弄死隻螞蟻沒什麽區别,葉班頭本想這一次之後,他就抽身退出,算是沒有愧對蕭蘭陵,不失朋友之義。沒想到連尋死的招都用出來了,長孫诠竟然死活不肯放人,反而對他更加器重了。這時候如果還硬要走,難免會讓長孫诠起疑心,隻能硬着頭皮混一天是一天了。
好在播種機的事情之後,蕭蘭陵并沒有像他以爲的那樣,令他暗中去對付長孫诠,反而告訴他,什麽都不用做,也不必刻意的去幫蕭家謀劃什麽,安安穩穩的當差,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這番話讓葉班頭多少有些感動,不管怎麽說,蕭蘭陵畢竟還是把他當做朋友來看,至少是當成一個人來看待,而不是一件工具,一件器物,隻要他辦事不管他死活。
聽到長孫诠召喚,葉班頭心裏咯噔一下,頭上的傷口隐隐又開始跳着疼。
“明府。”葉班頭進屋,恭恭敬敬的朝長孫诠行了個禮。
“葉班頭,你把長安縣的差役都派出去,盯住蕭家的進出的下人,把他們每日的一舉一動都給我查清楚。”長孫诠道。
聽到長孫诠又要對蕭家下手,葉班頭心裏罵了一聲直娘賊,怕什麽來什麽,上次吃了個虧還不夠,你還來?不見棺材不掉淚怎麽着?你要自找不痛快,幹嘛非拉上我,這不是坑老子嘛。
眼珠子一轉,道:“明府,蕭家的下人有好幾十人,長安縣哪有這麽多人手?”
“誰讓你全部盯住了,那些個十天半個月也不出門的丫鬟婆子盯她作甚?隻要盯住那幾個有身份的管事下人,還有将作監原先的匠官就好。”
“那,哪也要不少人手,恐怕要把縣上的兄弟們都撒出去才成。”
“那就都撒出去,一個不留!”長孫诠很大氣的一揮手:“我出錢,給兄弟們犒勞。”
“多謝明府。”葉班頭點點頭,有點疑惑的問:“隻是,兄弟都派出去了,咱們衙上難道不辦公務了?”
“公務?”長孫诠冷笑一聲:“區區一個長安縣,有甚公務好辦的?”
論起來,縣衙這種地方衙門的公務其實還是很多的,而且樁樁件件,都關系着當地的切實民生。比如上個戶籍,斷一樁房地官司什麽的。隻不過這些事情在長孫诠看來,無非都是些老百姓的雞毛蒜皮小事,做與不做,對他都沒有任何的好處與損害,更不能和他的驸馬大業相提并論。不妨先壓着,等他做了驸馬都尉,把這些事全部留給下一任。
見長孫诠主意已定,葉班頭不好多說什麽,應了聲喏,轉身出門辦差去了。
“我就不信了,你蕭蘭陵辦事滴水不漏,難道你家的下人,也個個都是嚴絲合縫,查不到一丁點的毛病?别人不說,就你那個黑熊怪似得護衛頭頭,一看就是個莽撞的人物,我就不信抓不住把柄。”
“對了,就算他老實,難道我就不能想個法子,激怒于他?”長孫诠琢磨了琢磨,自覺地這是一條好計策,蕭家護衛熊二出了名的暴脾氣,不如就從他下手,先查明了他的行蹤,再想辦法激怒他,讓他惹出大禍,甚至當衆打死個把人,倒要看看蕭蘭陵怎麽收場。
你去救,敗了蕭家名聲,你不管,寒了下屬們的心。又是一個兩難。
“這次,卻要派一個得力人手,看起來和我無關的,葉班頭是不行了。”
身邊沒人可用着實頭疼的很,長孫诠想了半天,最終還是下了決心,給陝州的長孫操寫了一封信,心中言詞懇切,請求再派一名死士過來。
……
蕭庭在家一覺睡醒之後,朝廷已經下發了明旨。
閻立德挂着一個‘工部尚書’頭銜,保留相應待遇,歸鄉養老。損失朝廷爲他恢複了名譽,給他一個榮休。
蕭庭上門拜見的時候,閻家兄弟兩個人正好都在。
閻立本眉宇之間和閻立德有七八分相似,但看上去年輕了至少二十歲,精神奕奕。如果說閻立德是個老者,那閻立本最多也就是壯年,兩人朝那一站,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其實兩兄弟年紀相差也就不到十歲,之所以外表差距這麽大,無非是一個操心憂勞,一個閑散随性所緻。
“見過閻監正。”蕭庭先沖閻立本打了個招呼,又沖閻立德一抱拳,笑道:“老尚書急流勇退,晚輩佩服。”
“呵呵,老夫從今而後,脫下一身幹系重擔,做一個悠閑度日的畫者,坐看雲起潮湧,滄海桑田,不亦快哉。”
閻立德非但沒有因爲不當官而有任何的郁悶,反而眉宇之間,盡是輕松解脫之色,居然當着閻立本的面,以諾大的年紀朝蕭庭一躬倒地,笑道:“老夫能不失顔面的走完這最後一程,全靠修齊援手,修齊受老夫一禮。”
蕭庭大驚失色,于身份于年紀,他都萬萬當不起閻立德這麽大的禮,趕緊偏過身子不肯受這個禮,與此同時朝前跨出一步,就要去扶閻立德。
“老尚書怎可如此,這是不讓晚輩登門不成?”蕭庭苦笑着伸出手。
不料,還沒扶住閻立德,一邊的閻立本卻先伸手攔住了蕭庭,笑道:“修齊且慢,家兄向你行禮,可不僅僅爲了感謝你之前的援手。還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蕭庭一愣,閻立德已經退休了,他又不缺錢不缺地的,還要求自己什麽?
閻立德已經站了起來,撫着長須,從懷中掏出一隻精緻檀木盒子來。
“洛神丹?老尚書,此物你若是喜歡,直接開口便是。”蕭庭意外道。
閻立德擺擺手,笑道:“這些年在朝廷裏翻騰,徹底把老夫這身子骨給搞垮了,平日都要随身帶着這吊命的東西。日後也少不得它,隻是這洛神丹極爲緊俏,有錢也未必買得到,日後還要指望修齊你了。不過嘛,這隻是其一。”
“其二?”蕭庭試探着問。
閻家兄弟相視對望一笑,閻立德道:“我已然辭官,一身的清閑,本想身背畫筆,學孫老神仙走遍天下,将這大好山河盡數收入畫中。可無奈這身子骨不答應,可又不想再沾染長安城的浮華喧鬧,因此想找一處隐居之地。修齊你師出名門,自終南山翩然入世,想要請你幫我謀劃一二,可有合适的隐居之所。”
幫閻立德謀劃去哪裏隐居?蕭庭一愣,要是論起對于天下名山大川的熟悉,閻立德應該遠遠超過自己,何必多此一舉來問?
再看看閻立本,隻見他笑眯眯的不說話,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蕭庭心中一動,笑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不知老尚書想怎麽個隐法?”
閻立德呵呵一笑:“老夫想半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