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蕭守道回頭見是蕭庭,沖他點點頭,然後對兩個娃說:“記住沒!”
“記住了!”兩個小孩點點頭。
“行了,巡查去吧。”蕭守道揮揮手,打發走了兩個小孩。
“怎麽回事,咱們這有火情?”蕭庭沖兩個小孩的背影挑了挑下巴,心微微一提,這可不是小事。
“那倒是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
蕭守道笑呵呵的朝那些木料一指:“不是你說的,防患于未然嘛,我這段時間在這裏監工,發現咱們這裏大多都木料,最怕水火。這不,專門安排了兩個娃每日去巡查,我生怕他們不懂防火的重要性,馬虎大意,每日都叫過來耳提面命一番。”
蕭守道湊上來,很小聲的一笑:“我在這裏大聲說話,整個作坊都能聽到。我這既是說給那兩個娃聽,也是說給匠人們聽。”
聽他這麽說,蕭庭才放下心來。防火的确是重中之重,這裏大多都是木料,連周圍的‘圍牆’都是木頭栅欄,一個不留神,一把火就能把整個作坊所有成果付之一炬,搞不好還得出人命,到時候事情就鬧大了。
蕭守道能想到這一點,可見是真用了心思。
望着這家夥,蕭庭又忍不住的笑了。一個多月下來,蕭守道原本又白又嫩的小臉,給曬的比裴行儉還黑,像是鍋底一樣,頭發也是亂糟糟的,随意用了根繩子系在腦後,跟馬尾巴似的垂着。一身的粗麻短打,以寬松爲主,身上那些金啊玉啊的小挂件都沒帶着,太宗賜的那根蟠龍腰帶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簡簡單單的牛皮束帶,腰上插着一大堆小尺子、三角闆之類的工具,還有一串鑰匙。
任憑誰來看到第一眼,都不會把眼前這家夥和以前玉樹臨風的宋國公家的三公子聯系起來。
“修齊你盯着我看什麽?你要沒事,我還得去六号房瞧瞧,昨兒個那邊的齒輪出了兩成的廢品,我得促着點,不然今晚又得那什麽……對,又得‘加班’。”
說道加班,蕭守道還真有幾分本事,原本這麽大的工程,連蕭庭都覺着不加班肯定是不行,可蕭守道給安排的井井有條,據回報,如今作坊裏每天六個時辰工作時間,除了出現殘次品不得不花時間重做之外,絕大多數時候竟然都能按時下班。
“不急着一時,我可得好好的瞧瞧你,說實話,幾天不見,還真有點想了。”
這話不是虛的,以往蕭守道遊手好閑的,蕭庭還沒這種感覺,十幾天不見他都不會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更談不上想念。
可自從這家夥一門心思撲在正事上之後,蕭庭也不知怎的,心裏竟然時常挂念着這個小兄弟,想着這家夥在工地裏吃的怎麽樣,睡得怎麽樣,能不能管得住這些人之類的。
還真就是‘小兄弟’,蕭庭年紀比蕭守道小了七八歲,此時目光卻像個兄長一樣,站在蕭守道的面前,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沒以前那麽妖豔了,不過倒是沉穩了不少,還是勞動能鍛煉人啊。”
面對蕭庭兄長般的目光,蕭守道也沒覺着有什麽不妥,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撓頭嘿嘿一笑。
蕭庭拍了拍蕭守道的肩膀:“六号房不急着去,你帶我去倉庫瞧瞧。”
“成。”工作中的蕭守道和平常的确大有不同,幾乎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廢話,幹脆利落的一轉身,領頭走向庫房,到了庫房門口,從腰上解下那串鑰匙,挑了一把打開了庫房大門上的鎖。
一開門,就是一股刺鼻的石灰味撲鼻而來,還夾在了些古怪的油香。爲了防水防潮防蟲,倉庫裏用石灰水刷了一遍,甚至做出來的産品,由于大多是木質的,也用油浸泡過。
雖說不是什麽好油,可畢竟産品數量太多,這一筆開銷着實不少,在蕭庭的嚴令之下,蕭家在播種機上面,沒有一絲一毫的偷工減料。
庫房裏存放的都是播種機的零配件,光是這一間庫房,幾乎就占據了整個圍場作坊的一半面積,裏面的空間寬敞明亮,周圍牆壁上還有透氣的百葉窗,有風就會自動轉的排氣扇,這些東西也是蕭庭搞出來的,能透氣防偷窺,意義不大實用價值不小。
地面上,用石膏漿子在畫出了十幾條交錯的直線,将庫房隔成了幾個部分,每一部分都在地面上擺放着數量、形狀各不相同的各種播種機零配件,房間的兩個角落部分,疊放着一大堆水車轉輪和一些大軸之類的東西。
“按照你的要求,暫時都沒拼起來。不過我這裏都有明細表,每日入庫都會登記,從配件數量上看,差不多已經做完了三四成了。”蕭守道指着牆上挂着的一本厚厚的冊子道。
暫時不把零配件拼裝起來,一方面是受到了空間的限制,拼裝起來太占地方,要是都拼裝好的話,這個倉庫根本放不下。另一方面,單個拼裝費時費力,不如到時候一起拼裝,同樣搞出來一條拼裝的流水線,節省時間人力。
蕭庭在倉庫裏随意的走着,随手拿起一個木質齒輪看了看,比較精細,摸了摸上面連毛刺都沒有一個,做工比最初宋大頭做的要好不少。倒不是說宋大頭手藝不行,而是當時趕着要一台樣機,隻要能用就行,顧不上什麽樣子好看與否。
“質量能不能保證?”蕭庭放下齒輪,問蕭守道。
看這樣子,工程進度是不愁的,但千千萬萬不要出現最後拼裝的時候,拼裝不起來,或者拼裝出來出現大量廢品的情況,那可就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你來看。”蕭守道也沒多解釋什麽,走到倉庫的後門,拿開鑰匙打開後門上的鎖,吱呀一聲推開。
後面是一片空地,大概有一畝地左右,地面上空空蕩蕩的,沒有種什麽農作物也沒有任何的建築,地面上的土都被翻的七零八落,還能看見不少的種子稻谷撒在地裏。
不遠處,一頭老牛趴在樹蔭下面,伸出紫色的舌頭卷着草朝嘴裏送,牛尾巴一抽一抽的驅趕着蒼蠅。
“我幹的就是質監大總管的活,質量當然是第一要務。”
蕭守道指着那片土地:“雖說播種機不用都拼裝起來,可每隔三天,下工之後,我就會讓人從那三天生産的零配件當中,随便的選一套出來拼好,然後試試成不成。若是哪個配件有問題,那這三天之内生産的這一部分配件,全部要返工,做這批配件的匠人,就得罰錢。水車相對好辦,畢竟就兩個輪子一道轉軸,不過我每隔個十天,也會選一套出來試試。修齊你這個天工開物學的确奇妙,按照你給的法子,至今也沒發現整套的廢品,就是偶爾會有個别零部件稍稍偏差,昨天那個六号房的齒輪就是這樣,我查過,是因爲工匠造的時候,馬虎大意了。”
今天蕭守道給蕭庭帶來了不少驚喜,先是防火安排,緊跟着又是檢查,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心細,甚至已經想到了自己這個經曆過工業化生産時代的人的前面去了,想出了抽樣檢查的辦法。
“守道,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蕭庭認真的說:“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說我對你刮目相看,而是說,你當得起一個‘士’字。”
“嘿嘿,說實話,這些法子放在以往,我是想不出的。”
蕭守道撓撓頭,罕見的露出了一個真正害羞的表情:“可自從當了這大總管之後,就覺得肩膀上扛了一副看不見的擔子,不光是對修齊你,也對朝廷,對天下農戶,有那麽份責任,要是一個幹不好,那我可真成了罪人了。也不知道怎麽的,這越是辛苦,肩上的擔子越重,我這心眼反而越是活泛,竟然還真就想出了不少好法子。”
“所以我說你是‘士’,值得以重任相托付。”蕭庭點點頭,笑道:“那你覺着,以前吃喝玩樂嘛事不愁的日子快活,還是跟我這天天做苦力,肩膀子上壓着喘不過氣的千鈞重擔來的快活?你可得跟我說實話,看你累成這個樣子,我心裏有點玄乎,萬一真給你累倒了,你娘怕是放不過我。”
“我阿娘就那人,一驚一乍的,說到底我家還是我阿爺說的算,你可别被吓到了。至于哪種日子更快活……”
蕭守道琢磨了琢磨,呵呵一笑,道:“說實話,要說快活,當然是四六不懂屁事不愁,整日吃喝胡混的日子來的快活。可你想啊,就算個絕世佳人,跟你過二十年,你也該煩了吧。那種日子我過了二十多年,實在是膩歪的透了,如今就想換一種活法,想嘗嘗别的滋味。”
“現在的滋味怎麽樣?”蕭庭笑眯眯的問。
“我覺着挺帶勁的。對了,那話怎麽說來着,就是你經常說的……生命的意義生命的……”
蕭守道想了想:“對,人活着就該做點有意義的事,每天一睜眼,都是嶄新的一天,充滿了未知和挑戰!這多帶勁!”
“我說過這麽惡俗的話嘛?”蕭庭茫然道。
“說過啊,你每次喝多了都說,還讓你妹子在一邊聽,不許走。”蕭守道一本正經道。
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