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蕭庭之前展示給那些匠人看的羊皮紙上的透視圖3D圖類似,機械制圖更加詳盡,用圖樣确切表示制造目标的結構形狀、尺寸大小、工作原理和技術等等,但是和之前的圖紙區别在于,圖紙上不光有圖形,還有符号、文字和數字等等标注,想要看懂這些圖,并且做出實物來,首先就要搞明白這些個标注的意思。
這是一門科學,一門制造的語言,如果沒有系統的學習過,即便是把現成的圖紙拿出來,絕大多數的唐人也看不懂,别的不說,光是上面那些阿拉伯數字,就夠他們琢磨的。而一個合格的工匠,經過短時間的培訓之後,連機械制圖的制作方法都不必掌握,隻要能看得懂,那麽制造水車播種機對于他們而言,就不存在任何難度。
圖紙上已經詳細的不能在詳細了,效果比蕭庭耳提面命還要好,工匠可以真正的做到“照葫蘆畫葫蘆”,需要的隻是基本的手藝和耐心,在加上在實踐中不斷積累的熟練度就可以。
其實蕭庭早在得知人手不夠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把标準化生産的思想,運用在水車制造上.
機械制圖的準确性就不必多說了,關鍵這東西也有分解圖,一個零部件,比如齒輪、種子的漏鬥是什麽規格,分解圖上都一清二楚。有了總圖和分解圖之後,播種機制造,完全可以形成流水線生産,類型之前的洛神丹龍虎丹,每一道工序的工人根本不需要有多高超的技術,隻要有基本的木匠底子,會簡單使用尺子、鋸子這些最基本的工具就成。
像這樣的人,蕭家莊子上有很多。在之前修建作坊的空閑時間和作坊修好之後,宋大頭領着一批半大的娃跟着将作監的匠人們專門學過。
就算這樣還不夠的話,現在再專門培訓一批也不是難事,磨刀不誤砍柴工。
至于機械制圖的法子,不可能永遠保密,早晚會流出去,但蕭庭目前還不準備将之普及。按他的計劃,暫時隻交給宋大頭爲首的蕭家匠人,将水車和播種機,尤其是播種機,分成幾個流程,每個流程由莊子上有一定手藝基礎的人生産,宋大頭和那幾個匠人每個人負責管理一道工序,指導這道工序上的工人生産合格的标準化配件,形成一條播種機流水線。
播種機之所以難做,無非就是零配件太多,零配件之間的大小、配合要求精準,工部的樣式圖也不怎麽靠譜。這麽一來的話,人手、質量和生産速度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其實流水線标準化生産技術,在秦朝就已經出現而且趨于成熟,大秦帝國強大的軍工業支撐着秦軍數十年來與六國征戰不休,隻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後世在大部分情況下,竟然摒棄了這種最科學最有效率的生産方式,轉而追求單獨手工業生産的個性化,就算偶有保留,也遠遠做不到秦國當年的程度,精細程度分工細度不可同日而語。
标準化生産在一開始需要特别的培訓,看起來好像會耽誤一點時間,可解決了人手、熟練度的問題,耽誤的這點時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另外還有幾個附帶的好處。
第一,标準化生産出的産品都是一模一樣的。一旦産品某個部位有所磨損,甚至報廢,隻需要從蕭家的零配件儲備裏,換一個對應型号的配件就成,而不必整個換一台新的,也不用派專門的技術人員上門維修,就有效的解決的質保問題。
而工部的匠人,即便是手藝最精良的匠人,不同的人生産出的播種機,必然會存在細微的差别。将來工部生産的播種機發放給當地的農戶之後,一旦損壞,要麽花大代價全部換新的,要麽就隻能派手藝精通甚至是這台播種機的制造者,大老遠的上門一趟去處理。這在經濟上和現實操作上,都無疑太過于奢侈了。
兩廂對比,高下立判。
蕭庭甚至存了個更深遠的想法,如果播種機真的能在全國普及開,成爲常用耕種工具,那麽在沒有出現新的效率更高的設備之前,大唐幾千萬農戶一直要使用播種機,光是零配件更換,就是一筆天大的買賣。
第二,流水線生産和精密圖紙兩者是相互配合,缺一不可的,出于保密考慮,機械制圖的技術目前沒人懂,真偶爾流出去一張半張圖紙,也沒人明白。說白了,蕭庭本來是不介意把機械制圖和流水線生産的法子貢獻出去的,實際上這些法子早晚也要流出去,但唯獨現在不成。
既然工部和你長孫诠要整老子,那對不起就不能怪老子自私了,等到這個風頭過了,我蕭家得到了足夠的好處,再說别的也不遲。
第三點,也是蕭庭一個更長遠,或者說一直在做的事,提升匠人和商人的地位。商人先不必說,隻要朝廷開了商人也能當官的口子,時間長了商人的地位自然能提高,這裏面蕭庭也存了很大的私心,想要把握住商人這股力量。
商人,一手錢,一手官,靠着權力和财富提升地位。
而工匠呢?不妨從‘學問’這兩個字下手,把被人瞧不起的‘手工’,提高到‘學問’的高度。
自古以來,除了某些極爲荒謬特殊的階段,任何國家絕大多數時期,對于‘學問家’都是極爲尊敬的。而當這種學問能和收入直接挂鈎之後,工匠絕不會再是一門賤業。
機械制圖,本就是一門學問,就算根本不懂的人,光是看到上面那些奇奇怪怪的圖案數字, 也會立刻心生敬意。何況對于制造業這門學問來說,機械制圖隻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一個國家要真正的強大,軍事、經濟、技術和政治缺一不可,這些又同時是相輔相成的。作爲穿越者,蕭庭就算一身是鐵也打不了幾根釘,他不可能靠自己一個人就把幾千年的科學文化經濟制度的發展進程瞬間縮短,在十幾年内完成,搞十個八個發明創造,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這個世界。
如果沒有要求‘進步’的觀念,暫時的進步,也會很快的消亡在曆史的長河裏。
他能做的,隻是造勢,稍稍改變時人的一些觀念,讓更多的人,加入到科學創造、發展經濟甚至是政治訴求改革的洪流中。當然,這種事也遠遠比搞幾個發明創造要困難的多。
這個當前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一旦意識到科技經濟的重要性,并且将之融入全民族的血液中,有越來越多的人埋首其中,蕭庭相信,早晚能出現一個個哥白尼、瓦特、達爾文、牛頓、諾貝爾。
與其自己當一個靠着抄襲金手指的僞愛因斯坦,不如創造一個能不斷培養出真愛因斯坦的社會。
對于蕭庭而言,這份工作似乎更有挑戰性。
“大騙子,吃飯啦!”脆生生的聲音把偉大的理想家從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中拖回現實,蕭淑慎雙手拎着個差不多由她身高三分之一的食盒走進房裏,重重朝蕭庭面前一放,俏生生的白了他一眼。
偉大的理想家,轉眼就變成了讓人不齒大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