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趙國公身爲太尉,實際上已經成爲中書門下之首,今日朝會種種,竟然是爲了将他的親信褚遂良調入尚書省。李治想明白了這一層之後,心中不僅大怒,更是有一抹警惕。
工部管器,除了水車播種機這些臨時的任務,平時也管着唐軍的軍械供給,軍中各部一向都和工部保持着良好的關系;而吏部管人,吏部尚書号稱天官,權力之大不言而喻。
雖說尚書省還有左右仆射,工部也好吏部也罷,都是兩位仆射下屬,可張行成年邁,精神不濟,很多事心有餘而力不足,左仆射于志甯無能昏聩,更不可能是褚遂良的對手。褚遂良又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一旦坐穩了尚書省兩部尚書之職,接下來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控制住整個尚書省。
到時候,三省聽令于一人,趙國公不點頭,皇帝政令連宮門都出不了,各地的奏章官軍民情也到不了皇帝手中,堂堂一國之君就成了個高高在上的擺設。
李治望着下方低頭不語的長孫無忌,不由的皺起了眉頭,這位自小看這自己長大,又把自己扶上皇位的舅舅,到底在想些什麽?青史鑿鑿,舅舅你學貫古今,難道你不知道,大凡權柄滔天已然淩駕在皇權之上的臣子,最終要麽走上謀反自立的路子,要麽就是身敗名裂,自古至今少有善終?
還是說,你想要做周公?可惜朕不是那多病年少的成王。
柳奭有些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李治的思緒:“陛下,趙國公所言有理,工部打造水車播種機工程繁重,應有幹員統領,吏部更是幹系着天下官員選拔考核的大任,乃是六部之首,尚書之位久懸不定,實非朝廷之福。河南郡公褚遂良博學多才,素有忠耿之名,正是合适的人選。”
“除了河南郡公,朝廷莫非就沒有其他可以爲國家分憂的人才了?”李治道。
李治的目光在兩儀殿中掃過,武将們一個個學着程知節低頭閉口不言。文臣武将各司其職,連英公李績擔任尚書省左仆射的時候,也隻是挂個職從不管事,還是那句話,打仗指望他們成,可朝政……剩下的,要麽就是于志甯這樣的無能之輩,要麽就是以趙國公馬首是瞻。
一眼望去,兩儀殿中衆紫袍玉帶,竟然無一人可用。
“陛下。”
長孫無忌像是看穿了李治的心思一般,緩緩開口:“朝廷并非沒有可用之人,不遠的說,近的,譬如裴喜聞、蕭蘭陵都是年輕俊才。譬如裴喜聞在軍中練兵,蕭蘭陵在搞什麽試點莊子,這都是好的,但終究是年輕缺少經驗曆練。吏部、工部乃是國之大事,容不得半點閃失,還是要尋個老成持重,威德足以服人,才幹足堪大用的幹員才好。”
這話放在平時說,倒也是合情合理,但人若是存了個私心,再有理的話說出來也顯得無力。趙國公的話落在年輕的李治的耳朵中,就顯得有些刺耳。年輕,就擔當不得大任?那比蕭蘭陵也大不了幾歲,難道也做不得皇帝?
“況且河南郡公乃是先帝托孤老臣,前些年因爲一點小事就被貶出京,這次他回來,朝廷總該給他個交代。”長孫無忌又開口道。
李治深深的吸了口氣,壓抑住心頭火,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罷了,事關重大,全憑舅父做主就是。”
“謝陛下。”長孫無忌道。
兩人說完之後,誰都沒再開口,長孫無忌捧着朝笏低頭不語,李治坐在龍塌上,面色平靜。
一時間,兩儀殿裏氣氛有些尴尬和凝重,衆臣歲低頭不語,心中卻各有想法。短短半刻時間,工部尚書被罷,将作監正被貶,河南郡公尚未回京,就已經手握兩部大權,原本隻是讨論播種機和水車制造的朝會,卻變成了一場權力交鋒,趙國公穩占上風,若不是魯公的一個哈欠,恐怕連陛下新近提拔的兩個人都要受到牽連。
若是再等到河南郡公回來,掌握了尚書省……
又是一聲哈欠,程知節恰到好處的醒了過來,笑眯眯的開口道:“各位,你們文官的事說完了,是不是該談談咱們武将的事了?”
武事就是西征突厥,梁建方已然班師回朝,此次出征耗資無數,卻未能平定賀魯部之亂,梁建方身爲行軍總管,恐怕難脫其責。
長孫無忌緩緩道:“這梁建方嘛,好歹也算個勝仗,臣以爲就功過相抵了吧。”
“也好,就依舅父所言,中書令你以朕的名義,給梁建方去一份旨意,訓斥一翻,言詞要嚴厲些。”
“諾。”柳奭道。
“梁建方事小,但賀魯部若不平定,隻怕西突厥歸附的部衆日多,拖得久了,要起大亂子。”長孫無忌皺眉道。
說道賀魯部,李治年輕的臉上多出了兩份少見的冷厲,兩根修長的手指在岸上輕輕敲擊,發出哒哒的輕響。他緩緩道:“賀魯部公然反叛,朝廷是斷然容不下他的。”
“回陛下,京畿突遭地龍,若是屢屢動兵,朝廷隻怕負擔不起。”戶部尚書道。
長孫無忌搖搖頭,道:“陛下初登大寶不久,賀魯便生出叛亂,若是不平,突厥各部甚至突厥、吐谷渾、高句麗等國必生異心。老臣以爲,便是傾盡全國之力,也要打這一仗。”
李治深深的望了長孫無忌一眼,目光有些複雜。
程知節笑眯眯的說:“陛下,打有打的法子,不打有不打的法子,臣前幾日遇着蕭蘭陵,談到西突厥戰事,他倒是說了幾個歪點子,臣聽着有點意思。”
“哦?蕭蘭陵還懂兵?”李治笑了:“是了,朕記得,他們逍遙派什麽第幾代祖師來着?是兵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