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十二月初九,午時将近。
青州龐大的朝貢車隊仍在城東五裏之外,整個長安城已經人潮洶湧歡聲一片,成千上萬的長安民衆布滿了東城的霸城門内外,都想親眼目睹時隔一百多年之後,再次出現在長安城的朝貢盛況。
好在都城戍衛将領和朝中重臣提前半日得知消息,一大早看到全城到處是奔走相告的百姓,立即調動近萬官兵,嚴密護衛城東霸城門内外直到城西南未央宮的整個路段,但仍對越來越多黑壓壓雲集大街兩側的擁擠民衆感到擔憂。
未央宮東門亦稱東司馬門,門外立阙,帝王威儀,是諸侯來朝進入皇宮的必經之門,午時剛過,朝中文武衆臣已經雲集門外翹首以盼,不管之前對青州牧劉存有何看法,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心裏感激劉存對皇帝和朝廷的忠誠,無人不贊其忠耿孝悌,無人不視其爲天下諸侯楷模——遷都長安至今,大漢十三州諸侯除了青州牧劉存,沒有任何人再把皇帝和朝廷放在心上!
東門内的高台上撐起天子羅傘,不滿十歲的小皇帝劉協坐在特制的龍椅上,他一手拉着大司徒王允,一手拉着新任司隸校尉黃琬,頗爲懂事地詢問兩位他最信任的大臣:“爲何遠在大海之濱的青州牧劉皇叔,能千裏迢迢給朕和大臣們送來一百多輛大車的貢獻,距離近得多的各州都說來不了?難道劉愛卿不擔心路上危險嗎?”
王允心酸不已,不知該如何回答,黃琬雙眼已經潮濕。彎下腰低聲回答少年皇帝的問題:“因爲劉子鑒大人是個言而有信、頂天立地的英雄,而他這個英雄。則是聖上的父親、臣等的先帝最爲器重和信任的宗親大臣之一,也可以說。正是先帝的信任和器重,造就了他這個一身正氣、一身是膽的英雄!”
劉協沉思片刻,再次低聲詢問:“黃愛卿,既然朕的皇叔是個英雄,爲何一直以來,諸位愛卿隻求幽州的宗伯出兵來救朕,卻從未請求朕的皇叔呢?”
黃琬無語了,直起腰仰望天空頻頻歎息,他總不能對少年皇帝說。因爲劉存限制貴族和地方豪強貪贓枉法兼并土地,進而對青州各地的世家門閥鎮壓打擊,引起朝中大臣的普遍反感甚至憎恨,所以沒人願意向劉存低頭吧?
劉協遙望前方仍未出現的朝貢隊伍,如同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朕還記得,當年随父皇見過皇叔一面,皇叔拉着朕和兄長的手,詢問功課進度如何,還回答朕和皇兄的諸多詢問。詳細告知大海之濱的珠山是何摸樣,精美的彩陶又是如何制作的,看到朕不明白,皇叔還用手比劃。逗得父皇和太後幾個都笑了,唉……每每想起,倍感親切。隻是不知何時何月才能再次見到皇叔啊!”
黃琬聽了這話立刻轉過身去,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就連素來心堅似鐵的王允和周邊近侍們,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可如今朝中支持劉存的重臣。隻有幡然省悟的黃琬和心系大漢天下的大鴻胪楊彪,面對越來越殘酷的現實,面對大漢天下即将崩潰的危局,他們終于理解了劉存不顧毀譽強行推開青州新政的舉動,看到了忠于大漢的劉存挽狂瀾于既倒的雄心壯志,可楊彪病倒已近半年,支持劉存的少壯派又都是些位低言輕的中低級官員,在朝堂上根本沒有說話的權力。
邊上的王允心裏傷感百味雜陳,也非常尴尬,他和轉任衛尉的張溫兩人,就是激烈抨擊青州新政反對劉存的領軍人物,他不懷疑劉存對皇帝的忠心,不懷疑劉存對大漢的忠誠,甚至能理解劉存的所作所爲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救國救民的探索,但他們絕不能容忍劉存對統治階層特權的限制,更不能容忍劉存不斷提高賤民的社會地位和參政權利。
所以,哪怕王允和他同一陣營的大臣們都知道青州兵強馬壯,知道青州百業興旺日新月異,知道身爲漢室宗親的劉存忠于皇帝,他們也絕不向劉存低頭!
他們非常清楚,一旦向劉存低頭,步騎精銳水軍強大的劉存很可能救駕成功,皇帝和朝臣們必然要給予劉存最高獎賞,劉存一定會借機清洗朝臣,收攏百年來逐漸落到朝中大臣和世家豪門手中的權力,然後大力培植自己的勢力,利用手中強大的軍隊,在整個大漢天下推行“青州新政”。
如此一來,大漢天下的世家豪門将暗無天日,深知自己手中的權力也會喪失,因此,相對于王允他們來說,劉存與如今的董卓沒有多大區别。
可劉存實在做得太好了,六年來對皇室忠心耿耿,年複一年從不間斷的朝貢豐盛而又恭敬,同時也是天下所有皇親國戚中唯一一位謹守臣子之禮、尊敬年幼新帝、銘記先帝诏令的楷模,這樣一個人就算是想污蔑他抨擊他,都讓心中尚存道義的朝臣們于心不忍,何況江河日下度日如年的朝廷還需要劉存每年的豐盛進貢撐門面。
同日下午,東郡治所,濮陽。
曹操漫步在泥濘的校場邊沿,腳下殘雪被他踩得吱吱作響,身披大氅體形魁梧的曹洪亦步亦趨緊緊跟随,邊走邊禀報剛收到的情報:
“初六中午,青州朝貢隊伍在李儒的護送下離開洛陽,估計此時快到長安了,由于洛陽已成董賊兵營,兼之商道斷絕,咱們無法打聽到具體消息,不知道國淵和劉晔在洛陽停留的具體情況如何。”
“青州的朝貢隊伍不是估計快到長安,而是必然已經到達長安。”曹操用加重的語氣提醒自己的堂弟。
曹洪猛然醒悟:“對對!愚弟差點兒忘了琅琊軍的行進速度,還有李儒親自護送,一路定是快捷無比。不過,說來也怪了,爲何董卓對劉子鑒如此客氣,他們之間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吧?”
曹操微微搖頭:“以劉子鑒的爲人和實力,不屑與董卓同流合污,劉子鑒麾下那群心腹謀士也是忠于漢室的名士。”
聯想到青州最近出現的悄然變化,曹操停下腳步:“還有,一直以來對董卓口誅筆伐的琅琊書院,如今已形成一股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琅琊書院印刷發行的《琅琊文彙》,對青州新政并沒有全然認同,近幾期不乏揪住青州新政的弊病大肆抨擊的文章,所以,劉存就算想和董卓暗中勾結,也要顧及輿情和麾下大批官員的感受。”
“至于爲何董卓對劉存如此客氣,我推測是如今的大局使然,他們雙方沒有什麽密切接觸,但雙方都看清了天下大勢,所以做出來的事情顯得很有默契,劉子鑒需要時間推進青州新政,需要爲源源不斷湧入青州的流民提供糧食和土地,期間還不能出什麽亂子。而董卓呢,他需要劉子鑒置身事外,不要加入聯軍與他作對,僅此而已。”
“劉子鑒就不怕各地諸侯指責他?”曹洪說完就後悔了,嘿嘿一笑不再說話。
曹操歎了口氣:“該指責的是袁本初,入秋以來,他暗中授意豫州刺史孔伷、濟北相鮑信、冀州牧韓馥等人,将一批批災民趕入徐州和青州,是何居心一目了然啊!”
“還有朝中那些鼠目寸光的大臣們,至今仍然執迷不悟,我敢斷言,隻要劉子鑒熬過這一難關,不但不會被天下人指責,還會受天下人贊頌!”
曹洪默默點頭,跟随曹操停下腳步,沿着來路走向營房:“大兄,袁本初他們再次推舉幽州牧劉虞爲皇帝,動靜很大,不知道爲何,在劉虞一再拒絕的情況下,袁本初依然不罷不休?”
曹操低哼一聲:“你聯系前幾天收到的消息想一想,也許就會明白了。”
曹洪想了又想,走出二十幾步忽然停下,滿臉震驚地望着曹操:“大兄的意思是,袁本初通過這樣的手段,逼迫董賊通過朝臣們的奏請,任命劉虞統轄北方各州,然後從中渾水摸魚?”
曹操滿意地給了族弟曹洪胸口一拳:“不錯!長進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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