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盛的招待酒宴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結束,初次見面的劉存與公孫旻談得非常投機,幾乎可以用一見如故來形容,公孫家的四十八歲大總管公孫琦對此非常欣慰。
公孫旻隻有二十三歲,幾乎和七尺八寸的劉存一樣高,說話聲音清晰渾厚,長得相貌堂堂,豪爽中蘊含精明,健談中不乏謹慎,讓劉存佩服之餘,也非常感慨:世家子弟果然底蘊深厚!
公孫旻帶來的五百人商隊在夏河城隻停留三天,劉存每天都抽出時間宴請公孫旻和他的大總管,談妥了包括兩百萬斤冀州精鐵、五千匹塞外戰馬和八十萬斛麥子豆類的大生意,付出的是珠山各大工坊生産的如今已蜚聲天下的精美奢侈品和海鹽。
公孫旻非常坦率地告知:購回的諸多巧奪天工的奢侈品,隻在冀州銷售小部分,大部分将賣到廣漠的塞外大草原。
第四天一早,公孫旻和他的商隊帶上價值千金的陶瓷、美酒、軸承、明鏡、新式甲劄、精鋼工具等精美而昂貴的物品沿來路返回,送走了客人打算回一趟珠山家裏的劉存,意外迎來了久違的程秉和糜竺。
在程秉的要求下,劉存欣然将他帶到即将竣工的琅琊書院參觀,負責書院監造的劉晔看到糜竺和熟悉的程秉高興不已,見禮過後便引領兩人參觀。
一個時辰後,程秉和糜竺進入碧湖之畔的劉晔新居,仍在對雄偉壯觀的書院藏書台和周邊附屬建築的布局啧啧稱歎,對書院的規模和雅緻環境贊不絕口。
劉晔自豪地告訴兩人,再有一個月書院就能建好,他打算近日返回老家壽縣,将妻子和孩子一起接來,将來就在此安家了。
糜竺微微吃驚,轉念一想又覺得自然而然。
倒是程秉看出了劉晔的選擇與劉存脫不了幹系,不過也隻是微微笑道:“怪不得子鑒将琅琊縣今年唯一的舉薦名額給了子揚,很好嘛!子揚,你博學多才,滿腹錦繡,更是皇族貴胄,早該出仕了,要是你願意當個縣令,周邊幾個縣随你選,愚兄定會鼎力支持,哈哈!”
劉晔大吃一驚,他尚未知道劉存的舉薦,所以立刻轉向劉存,眼裏充滿感激之色:“兄長……”
劉存微微一笑:“賢弟早該獨當一面了,數月來,愚兄不止舉薦賢弟,還從東武縣陳颀大人那裏獲得個名額,舉薦事親至孝并在安置數萬災民中嘔心瀝血、做出巨大貢獻的趙溶先生爲孝廉。”
劉晔還是感激不已,可他不願意離開附注了滿腔心血的琅琊書院,一時間猶猶豫豫難以選擇。
劉存笑道:“要是賢弟舍不得書院,幹脆接任琅琊縣令,愚兄到誰也不願去的東莞或者東武去,繼續當縣令,哈哈!”
此話一出口,再次讓糜竺和程秉驚愕萬分。
劉存哈哈一笑,輕松地轉過話題:“德樞兄,國君可否安康?”
聽劉存問到國君劉玺的近況,程秉連忙挺腰正容:“國君清減了,比鄰泰山郡的東安縣城再次淪陷,劇增至三萬餘衆的黃巾賊寇再次包圍了東莞城,中尉蕭大人已率七千士卒退守東莞城内,國君爲此憂心忡忡,夜不能寐,日夜召集座下文武急商對策,又從南面各縣緊急征募八千士卒馳援東莞。”
“如此危急之下,安居洛陽皇宮的聖上竟然還派來侍者,要求我琅琊國進貢不低于五寸方圓的鑲金明鏡十二面、六尺高的彩繪白瓷寶瓶十二對、‘琅琊玉液’美酒一百瓶、雕花黑陶瓶裝的‘琅琊醇酒’五百瓶,派來的侍者駐留王城天天鼓噪,若不是貪生怕死擔心路上遇險,恐怕已經跑來夏河城了,唉!看樣子天使拿不到東西是不會走的。”
劉存苦笑不已,倒不是舍不得,這些玩意對别人來說是有錢難買的無價之寶,對劉存來說都是些尋常之物,他随時都能拿出來,若不是爲了哄擡名聲牟取暴利,劉存對其中的鏡子、三十五度以上的美酒和高檔陶瓷實行嚴格的限量制作,讓各大工坊不斷擴大的産能放開生産,所有的奢侈品恐怕很快都要爛大街。
劉存對當今大漢皇帝的荒唐之舉非常無奈,把自家天下弄到這個地步還癡迷不悟,這個皇上當的也太潇灑了。
程秉和糜竺不知道劉存的真實想法,以爲劉存不願貢獻如此大量的昂貴之物,來之前兩人心裏就很清楚,皇帝派來侍者強索的這些貢品,每一種加起來價值都在千金以上,怪不得劉存心疼。
看到劉存搖頭之後默默喝茶,程秉隻好輕咳一聲:“子鑒,國君也是苦不堪言啊!愚兄臨行前,國君拉着愚兄的手傷感不已,連說子鑒正在爲國毀家疏難,嘔心瀝血安置數以十萬計災民,咱們不但毫無援助之力,還去給他添加巨**煩,萬萬對不起子鑒,愧疚啊!”
“可聖上乃天之驕子,我等有再大苦衷,也必須秉持君臣之義,所以國君最後諄諄叮囑,看能否爲子鑒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子鑒若有所需,盡管開口,隻要能做到,王國上下定會不遺餘力。”
劉存連忙站起來,向王城所在的南面恭恭敬敬地彎腰施禮,回到程秉身邊坐下,謙遜地說道:
“年少時曾讀過一段賢者之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至今劉存每每念起,仍感佩萬分,難以忘記!在劉存看來,這段話正是國君的真實寫照,正因爲有了國君,才有我琅琊國數十年的安樂承平,才有勤勞淳樸的國民和劉存報銷國君的機會!”
“如今朝中昏暗,天下動蕩不堪,國君一如往日勤政愛民,心憂國家,如此地克己複禮,如此堅守君臣道義,令劉存慚愧之餘,感佩萬分啊!若能爲國君分憂,純屬劉存的榮幸,哪怕再苦再難,劉存也不會令國君失望。”
糜竺和劉晔無比動容,未料到國君劉玺在劉存心目中如此崇高,也沒想到劉存對國君劉玺懷有如此深厚情感和報效之心。
程秉更是激動,嘴裏仍在反複叨念:“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劉存發完一番表明心迹的激昂言論,向侍立一旁的兩名劉晔美婢招手示意,等兩個美婢續上香茗,便轉向最早回過神來的糜竺,将冀州公孫家族與自己麾下商會的貿易情況和簽訂契約簡要相告。
糜竺邊笑邊搖頭:“你這家夥,剛說出一番令人動容的慷慨之語,轉眼便鑽入銅臭之中,也不怕德樞兄和子揚鄙視你?”
劉存哈哈一笑:“兄長明知故問,真要鄙視,也得先填飽肚子眼神才犀利吧?”
糜竺禁不住哈哈大笑,好久才收起笑聲:“如此愚兄也不和你客氣了,此次前來一是探望賢弟,看看在十餘萬流民的重壓下,賢弟是否還能承受?二是給賢弟送來五張強弓,估計賢弟很快就要用得着。最後就是想當面問問賢弟,你派人送給愚兄的那套複合铠甲和那把削鐵如泥的精美寶劍,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劉存如實回答:“複合铠甲和佩劍是小弟設計,出自冶煉大師霍堅先生之手。”
“霍堅?莫非是墨家傳人霍子毅?”糜竺驚呼起來。
劉存點點頭:“是他,要是沒有子毅先生的高超技藝,再好的設計也是空的。”
糜竺捶着胸口懊悔不已:“沒想到歸隐多年的子毅先生,竟然在賢弟麾下,愚兄整個家族苦苦尋找子毅先生已達七年之久,唉!早知子毅先生在此,愚兄哪還敢送什麽強弓給賢弟啊?慚愧啊,班門弄斧、班門弄斧!”
劉存連忙說道:“兄長的強弓送得及時!兄長曆來送給小弟的東西,哪一樣是平凡之物?再說了,哪怕子毅先生技藝再高,制一張好弓至少也要兩年之久,兄長總不能看着小弟兩年之内,一直拿着平凡弓箭出去冒險吧?”
程秉和劉晔已經平靜下來,看着大呼小叫的劉存和糜竺搖頭歎息。
劉存也不管糜竺了,對劉晔低聲笑道:“上次振兒給弟送來的紙張,還剩下一兩張嗎?”
劉晔立刻前往東面寬闊雅緻的書房,興沖沖拿出兩大張白紙放到衆人中間:“德樞兄,見過這麽潔白精美的紙張嗎?”
程秉頓時眼都綠了,拿起一張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滿臉急切地詢問劉晔:“哪兒來的?哪兒來的?”
劉晔自豪不已:“是兄長家大公子劉振帶領數十工匠,夜以繼日耗費三個多月時間反複試制,最後采用本地磐竹、絲麻碎料、石灰、等物精心泡制,加以碾磨得粉碎的潔白膏粉和松脂等物,經過多達十二道工序,才終于制作成功的。”
“除此之外,劉振他們還采用漫山遍野均可見到的枸樹枝葉、稻草麥稈等物,造出一種柔韌舒适專門用于如廁的廁紙,遺憾的是産量太少,愚弟反複哀求,每月也僅僅獲得一百張書寫紙和兩斤廁紙自用。”
程秉痛心不已:“爾等竟敢用如此純潔之物如廁?天哪!窮奢極侈,暴斂天物啊!”
手拿另一張紙的糜竺哪裏管什麽暴斂天物,此時正目光炯炯盯着劉存,那架勢有點吓人,似乎一句不好,就要撲上去痛打劉存似的。
劉存見狀連忙解釋:“這紙剛弄出來不到一個月,韌度和張力雖然夠了,但還有很大改進餘地,工序和配方也還沒有完全确定,産量更是少得可憐,而且制造過程耗費大量清水,浸泡加熱後的廢水奇臭無比,尤其對水土污染很大,所以小弟一直不敢在珠山擴大生産,等來日工藝和配方完全确定,再想辦法找個有水源的偏僻地方修建作坊,到時兄長若有興趣,不妨合夥一起幹。”
糜竺開始發福的白臉頓時擠滿笑容,興奮得嘿嘿直笑,完了卻另有說法:“也不怪德樞兄罵你窮奢極侈,暴斂天物,如此斯文之物,你竟敢拿來擦屁股,啧啧!想不服你劉子鑒都不行了。”
劉存白他一眼:“廁紙與較爲昂貴的書寫紙不一樣,廁紙所需原料如枸樹枝葉、麥稈稻草等比比皆是,制造工藝極其簡單,隻需投入五十萬錢,建設工坊大量制作,五十個人每月至少能産萬斤廁紙,所需成本絕不會超出十萬錢,哪怕加上五倍暴利,一斤廁紙售價一百錢,就足夠普通人擦一個月屁股,對成年女子更爲便利,如此方便低廉之物,何來窮奢極侈暴斂天物之說?”
看到糜竺和程秉面面相觑,劉存歎了口氣:“二位兄長恐怕都有被竹制或木制廁籌折磨的經曆吧?一不小心就會劃破那片地方的嬌弱肌膚,出點血沒事,痛苦的是辛辣難耐,坐立難安,就連走路也得叉開腿邁八字啊!”
滿堂哄然大笑,劉晔笑得捂不住嘴,糜竺張嘴仰天全身亂抖,素來優雅極重儀态的程秉也笑得毫無忌憚。
笑停之後,滿臉期待的程秉尚未開口,劉存似乎知道他想什麽一樣,又說話了:“小弟已吩咐犬子精心挑選出兩千張書寫紙,都是長四尺寬三尺的統一規格,還有兩百斤上等廁紙,已用木箱包裝,本想近日派人送到開陽進獻國君,兄長來了正好,回去時順便幫忙帶給國君吧。兄長若是需要,也帶些回去,今後小弟讓商隊每月定期送到兄長府上,不過兄長以後可要送給小弟兩幅裝裱好的畫作才行。”
程秉大喜,飛快站起來緻謝。
糜竺伸手拉住程秉,非常鄭重地說道:“德樞兄,回去之後,必須等天使離開才能進獻國君,否則又是一個沉重負擔啊!”
程秉立刻醒悟過來:“幸虧子仲提醒,愚兄知道怎麽做了。”
大家又聊了些各地發生的大事,再讨論琅琊王國西面東安、東莞兩縣正在進行的官匪之戰,對爲人刻闆不韻軍事的王國領軍大将蕭建感到悲觀。
憂心忡忡的程秉不知道劉存懂軍事,更不知道劉存有一身強悍武技,所以直接把話題轉到劉存對國君有何請求上面,畢竟劉存替國君分擔了來自皇帝和朝廷的巨大壓力,奉獻了不低于三千金的巨額貢品,不給予劉存應有的補償,哪怕劉存不說什麽,國君劉玺的面子也不好看,要是傳出去,劉玺幾十年來溫潤仁厚禮賢下士的聲譽,恐怕都要受到影響。
劉存慷慨了這麽久,等的就是程秉這句話,他略微考慮,再詢問程秉諸多事情,得知謙恭自守毫無野心的國君劉玺,越來越希望放棄混亂不堪負擔沉重的北部六縣,正準備召集麾下文武議定,随後上呈奏表,懇請朝廷重新恢複本朝建武年間并入琅琊國的城陽郡設置,将如今琅琊王國北面的東武、諸縣、東莞、東安、姑幕、琅琊、昌平、安丘、高密、黔陬等十縣,重新劃歸城陽郡管轄,劉玺再也不願背上這些沉重的包袱了。
面對如此重大消息,敏銳看到機會的劉存心中怦怦直跳,好在他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沒有讓突然湧上心頭的強烈**出現在臉上。
糜竺一眼就看穿了劉存的心思,沉思片刻轉向程秉:“國相大人和其他大人對此是何意見?”
“國相年歲已高,兼之病痛纏身,早有緻仕歸鄉安度殘年之心,衆同僚對朝廷近年之所作所爲倍感寒心,兼之天下亂象紛呈,戰端四起,均萌生歸隐之意,唉!看來國君心意已決,主動奏請縮減封地恐怕勢在必行了,不過,以國君之高潔,斷不會将如今之禍端推給朝廷,估計會在平定匪患收複東安、東莞兩縣之後再上表,也隻有如此,才不會累及清譽。”程秉詳細地解釋。
糜竺點點頭,似笑非笑地望向佯裝鎮定的劉存:“賢弟,要不,愚兄助你一臂之力?”
程秉和劉晔立刻醒悟,齊齊望向滿臉驚愕的劉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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