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林家講究親孝,所以在被逐出之後,林家與被逐之人也常常藕斷絲連,除非對方真的六親不認、罪惡滔天,不然林家也不會把事情做絕,林浩宇雖說被除籍在外,但他父母還在林家,這林家家老也曾将着現在林浩宇安身立命的古燈交給他。
林浩宇的身體抖了抖,他頭越埋越低,他知道,林偉昌說的這些都是實話,是難聽但是真真切切的實話!
看見林浩宇的沉默,林偉昌也陷入了沉默之中,這林家的子弟,可都是他看着長大的,不獨林浩宇,若是換做了其他的嫡子遭了這個待遇,他也是會惋惜心痛的。
良久,林偉昌才說道:“所以你還不能回來,甚至我也不能讓你去見你父母,無規矩不成方圓,族規森嚴,更因你所處的位置,我卻不能網開一面。”
而且更重要的是,林浩宇和别人的境遇不同,鑄就大錯的是他,所以想要得到認同,林浩宇也需要花費比其他人更多的心思。
當然,也正如林偉昌所說,這實力上來了,想要回來卻也是可以的,林家不是仙府名門,這一個煉體期巅峰左右的實力,便已經能夠讓族人敬畏,林偉昌若是想要讓林浩宇回到宗族,這實力便是最好的借口。不過,實力卻隻是一部分而已,林偉昌說出來也确有搪塞林浩宇的意思,他不讓林浩宇回歸宗族的原因,卻還有那殘簡的預言。
林浩宇有些沉悶的聲音傳來,帶着一點點不甘、一點點奢望,以及滿滿的自信:“我現在入了魔教,也就是凡俗之中所稱的聖教,并在裏面有着不小的靠山,所以,我一定會在很短的時間内踏足破障境界、乃至凝液境界!所以,我認爲我有資格讓族規對我網開一面!”
可聽到林浩宇的話,林偉昌卻忽的冷笑一聲,指着林浩宇便道:“你的經曆、你的成就,承照早就觀察了個明白,并且彙總了一份文件交給了家裏,所以,我說因爲你所處的位置,我更不可能讓你返回林家,甚至是不能給你承認你是林家的一份子。”
林浩宇的眉頭狠狠地跳動了幾下,但終究是沒有說話,他在等,他在等林偉昌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你告訴我,你叔林承照在哪個門派?”林偉昌的聲音傳入了林浩宇的耳朵。
林浩宇驚愕,略有些疑惑地說道:“天符宗啊。”
“天符宗是正道門派,而你所屬的卻是魔教。”林偉昌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在魔教之内的所作所爲,林承照都和我說了,可以說把某些正道門派得罪得死死的,而我卧虎莊卻還在正道的管轄範圍内。”
“難道他們敢……”林浩宇悚然,而後咬牙切齒地說道。
林偉昌冷哼了一聲:“本以爲你在外這麽長時間,怎麽也會有些長進,沒想到你還是這個樣子,幻想着那些所謂的規定會如何?那我問你,在你回來的路上,那些所謂的南唐官兵又怎樣?”
林浩宇蓦然擡頭,看向林偉昌:“你們都知道了?”
“我們林家,可以說是這方圓百多裏的土皇帝,這裏發生的事情,除了涉及到那些神神鬼鬼、玄之又玄的之外,還有什麽能瞞得過我們?”林偉昌的聲音中就帶着一絲絲自得,也帶着一絲絲的悲哀。
林浩宇隻覺得心中一寒,但還美等他說話,就聽林偉昌繼續說道:“你是不是想,爲什麽不派人去救你?”
看見林浩宇默然的神情,林偉昌發出一聲嗤笑:“整個林家,可不僅僅是你一個林浩宇!我們要多少家族子弟的血肉抗上去,才能幹掉那些所謂的官兵?如果走掉一個,我林家還能剩下什麽?你被天地教滅掉了,是你時運不佳,我林家豈能爲你填上幾十條人命?你現在逃脫了,說明還有些時運,我林家何必爲你填上幾十條人命?”
林浩宇聞言,隻能繼續沉默,雖然追逐他的那些人之中,不過有四個煉體期的強者、一名破障期的強者,剩下的全是入道、築基期的雜魚,但他們使用的天地教的武器,對林家這種江湖豪強而言絕對是不折不扣的大殺器!或許,傾整個卧虎莊之力,都未必能夠将他們全部留下!
林偉昌對林浩宇的确關愛,但他更關愛整個林家的未來,所以林偉昌能讓林浩宇進得了林家的門,卻不能讓林浩宇回得了籍。
一族之長的考量卻比林浩宇所想要深切許多。
林浩宇心中漸漸産生了明悟:這林家終究是實力不夠,所以處處受到掣肘,若他們乃是天下五域第一大門閥,卻怎地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見林浩宇不再說話,林偉昌輕輕地歎了口氣,有些悲哀,但更多的是無力:“林承照,或者說你四叔,已經宣布與卧虎莊林家正式斷絕關系了。”
“以四叔在天符宗的地位,怎麽被逼迫到這種境地……”林浩宇急聲說道,言語之中有說不出的難以置信。
林偉昌苦笑着搖搖頭:“林承照在天符宗的地位,固然是穩固異常的,但是,我林家在南唐國的地位,卻不過是一方豪強,你在魔教之中的地位,縱然比一般的魔教弟子高出許多,但又能如何?你們二人難道還能保我卧虎莊一個周全不成?”
林浩宇眉頭頓時擰成了一股,悶聲說道:“難道,他們還敢壞了規矩不成?就因爲我!就因爲四叔?!”
“你回來的時候,遭遇的東西,你這麽快就都忘了?”林偉昌的話讓林浩宇再度陷入了沉默,“每一個大派,都有着我們難以企及的實力,所以這下陰招使絆子的本事,也就遠非我們能承受的。所以,林承照選擇了退避,而你又被我們趕出家門,所以無論正道還是魔教,都不可能在拉下臉皮對付我們,我們就變成了最普通的武林世家。”
直到這一刻,林浩宇才想起,自從自己進門爲至,林偉昌隻說了一句“或者說你四叔”,而其他的時候,全都稱呼自己的四叔爲林承照而非“承照”、“老四”、“你四叔”!他知道,這其實也是林承照在保護他的表現,因爲那些正道還有一種說法,那便是,大義滅親!
如今,四叔與林家脫離了關系,自己也必須與林家脫離了關系,那麽,就相當于自己和四叔之間再也沒了半點關系,想着這些關礙,林浩宇的心就不由得爲之一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林偉昌的聲音裏苦意漸濃:“若不是林承照傳回的消息,我們這些武林世家,哪裏又知道修真界又分爲正、魔兩道呢?你見過哪隻野雞能夠分辨老鷹和秃鹫麽?我們隻要知道,他們任何一個門派都有将我們輕易撕碎的實力就夠了。”
與這些修道仙門相比,林家就仿佛是一群大宅院旁的螞蟻窩,這些修士和他們的世界,也就像是螞蟻與人一般,人不會去關注螞蟻,也不在意螞蟻做了什麽。
說完這番話,林偉昌的面容似乎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便不再言語。林家講究親孝,出了這等事情,他們的感觸卻比他人來得要深。
林浩宇看着這位昔日意氣風發的老人,眼角不由得有些濕潤。他知道,當林偉昌端起茶杯的一瞬間,就是讓自己離開的那一刻,但他仍舊想再争取一次。
林浩宇輕聲說道:“我……能在爺爺的靈前跪一夜麽?能再去看看我的父母麽?”
林偉昌沒有說話,隻是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而後低下頭,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麽。
随着時間的流逝,林浩宇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最後,他再次看了看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林偉昌,輕輕地歎了口氣,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九個響頭,這才一點點地、跪着身子退出祠堂,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屋中,林偉昌仰起頭,看着林浩宇遠去的背影,輕輕地歎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