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弟子入世修煉,本就不是求得順風順水。所謂大浪淘沙,剩下的才是真金白銀。那慧空是個不錯的晚生後輩,貧道也和他聊過幾句,但既然他戰死沙場,那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門下十八個親傳弟子,死在凡俗的就有六人,或死于陰謀陷害,或死于殺場之上,貧道可曾出面?”
衆人聞言,皆是默然。靈慧上人的脾氣火爆,也是對事不對人的,護短也很有分寸,若非這一次林一心站住了跟腳、在山門裏就被人坑害了,他也不會這麽大張旗鼓的出來蹦高。至于有沒有報複——傻子才會相信沒有,但人家做得隐秘,你還真沒法挑出一點毛病了。
圓通禅師、大上覺寺的住持海覺法師聞言,就感覺一股熱血直沖頂梁,往日裏的禅定功夫都不知扔到那個犄角旮旯。隻聽那圓通禅師高宣了一聲佛号,一字一頓地說道:“聽道友的意思,貧僧那徒孫就該死?我等,就不能除魔衛道?”
這話簡直就是在誅心了。自古正邪不兩立,相互之間可無所不用其極,若是因爲對方是個築基期的小家夥就不予追究,那麽等他成長起來也不知會坑害多少正道子弟、甚至是凡間百姓。
“簡直放屁!除魔衛道?除魔衛道也要有個章法!我們正道,講的是光明正大,難道你想讓那幫老魔頭滿天下獵殺我等門下子弟?若你去天誅峰,把那十三個老雜毛抓出來幹掉,貧道就不追究這事了,再給你賠禮道歉,然後在慈航真人的神像前跪香三柱,怎麽樣?”靈慧上人惡狠狠地說道,滿臉的嘲諷之色格外明顯。
圓通禅師就是一抖手,一身的機辯功夫那是根本無處可使。魔教能在各個層面與正道聯盟抗衡、甚至還略占上風,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而這個道理,就是靠着拳頭演繹的。讓他去天誅峰除魔衛道?怕是沒進山門,就被那些大大小小的魔修用人海戰術給淹死了罷?
說起來,這魔教與正派之間水火不容,這道家與佛家之間的關系又好到了哪裏去?若不是因爲有個魔教讓他們同仇敵忾的話,說不得這佛家與道家早便就打起來了。
這佛教雖然發源于西域,卻興盛于中域,而這中域本就是道教的地盤,這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佛道之争也是由來已久。原本他們的争執倒也挺有章法,但這時間久了,卻是開始無極不用,林承照被暗算,雖是陰差陽錯,但實際上卻造成了佛教在打擊道教的威嚴的結果。
靈慧上人表面是在維護自家弟子、獅子大開口,實際上卻在爲道家找回顔面、反擊佛家,故此,旁人雖然看着,卻并沒有人出來指責靈慧上人,隻是讓他與兩個禅師針鋒相對。
姬淩雲就那麽幹看着,也不插嘴、或者說插不上嘴。靈慧上人從出現到現在,一直把握着這場會議的主動,其餘人都成了看客。至于圓通、海覺兩個大和尚,則隻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地在那裏幹看着。
這事說來也是他們活該,雖說佛道有争論,但道教對于佛教向來卻是非常尊重,但所謂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靈慧上人現在出面争論,其實還好,若是他不出面,這問題才大了,在旁人看了,你連給自己徒兒都不肯出頭,定是怕了那和尚。
隻聽這靈慧上人冷笑着,将手指點兩位禅師,一字一頓地說道:“現在,你們還要什麽可說的?若不将此事好生解決,想必那些早就按耐不住的老魔頭全都會蹦出來了吧?到時候,正道弟子的損失都記在你們的頭上,如何?”
佛教最怕的是什麽?因果而已!妄自沾染了因果,任你金身羅漢,也要被打下凡塵轉世重修,更何況是兩個佛修的宗門呢?這天下五域,正道聯盟的弟子遍布其中,内門的就已經不計其數,收下的外門弟子、結下的善緣,那就更不知凡幾了。若是被魔教統一報複,這滔天的罪孽足以讓兩家佛宗弟子全部業火焚身!
姬淩雲的目光看向易宗的掌門虛靈道人,眼中閃現一抹金光。于是,這虛靈道人輕咳一聲,插言道:“昨夜,貧道心血來潮,暗中蔔了一卦,這正邪大戰還不是時候,所以稍後,貧道門下可以掩蓋天機,将這天下的浩劫推遲些時日。”
姬淩雲點點頭,向着虛靈道人稽首道:“道友如此做,救濟天下蒼生,自然是功德無量。隻是這遮掩天機所耗必然不菲,必然不可能讓道友一門獨立承擔。”
圓通、海覺兩個大和尚相互看了眼,同聲說道:“阿彌陀佛,此事因貧僧二人宗門而且,耗費自然要算到貧僧二人的頭上。稍後需要些什麽,還請虛靈道友列出單子,我等好有個準備。”
姬淩雲笑着點頭,連說了幾句“慈悲慈悲”。這明顯就是在和稀泥,讓靈慧上人不再那麽盛氣淩人。但這靈慧上人的脾氣,又哪裏吃這一套?
隻聽靈慧上人冷哼一聲,慢慢地說道:“一飲一啄,一承一負,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若是說虛靈道友慈悲,倒也無妨,可與這兩個秃驢何幹?拉完屎,等着被擦屁股還有功了?”
一幫正道衆人憋着笑,愣是不敢笑出聲。這靈慧上人的嘴之惡毒,也算是世間罕有了。這話說的粗俗,但理不就是這個理麽?隻是這天符宗、白馬寺、大上覺寺都算得上名門大派,除了姬淩雲這個正道領袖捏着鼻子在攪合,别人是沒那個心情去蹚渾水的。
那兩個大和尚被靈慧上人一句話憋得半天喘不上氣,卻也無可奈何。自己門下弟子犯得錯誤,誰能怪人家來說?過了好久,圓通禅師才吭吭哧哧地問道:“阿彌陀佛,貧僧那些徒弟誤傷了一心道長,這錯已然鑄下,需要怎樣補償,還是靈慧上人拿個主意吧。”
他們算是看明白了,在座的這些門派的掌門、哪怕是佛宗的同道們,也不敢輕易開口了。正道中人講的是個臉面,被這鼓足了氣勢先聲奪人、站住了道理、不要臉面的老道一頓搶白,誰也不好受。撐下去等姬淩雲慢慢調解,還不如現在服軟,掏錢免災,還能落個清靜。
靈慧上人聞言,嘿笑了一聲,緩緩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佛門之中那些運用因果害人的法門,你們必須慎用。《地藏菩薩本願經》裏那段,少拿出來做法坑人了。若有衆生,出佛身血,毀謗三寶,不敬尊經,亦當堕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現在貧道罵你們秃驢,是不是也算毀謗三寶,回過頭來就把貧道這個雜毛牛鼻子打入無間地獄,讓貧道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這話一說出口,頓時這會議室中一片嘩然。那些個儒修、道士、天地教徒,甚至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靈修、妖修,全部将目光轉向那些僧人,眼中全是戒備。
畢竟,這三寶的定義可就太寬泛了。雖然六祖慧能早就說過這皈依佛門三寶“佛、法、僧”其實是“覺、正、淨”,但千萬年的流弊積攢下來,也就成了皈依某個法師、某個高僧大德。有種說法叫做衆口铄金,這麽多年的滄海桑田,誰知道這玩意是不是真的變成了現實?
沒有人想前腳罵了一個和尚,後腳回到家就被人做法坑到了無間地獄。雖然在座的都是在各自的祖師爺案頭上标名挂号的,想坑也要費上一番手腳,但是誰座下沒有一堆徒子徒孫?
更有幾個門中有人莫名其妙地神魂大損、昏迷不醒的,看向這些和尚的臉色就不那麽好看了。有那麽幾個脾氣暴躁的幹脆當場就掏出工具,開始推算始末因果了。
一時間,在座的所有佛修就發現,身邊原本和自己談笑風生的道友,離自己的距離就遠了那麽一點點。于是這些佛修看向圓通、海覺兩人的目光就不太友好了。有些事做了,大家心知肚明,但被外人抓到了把柄,那就是罪該萬死了。
那海覺聞言,滿臉的苦笑,出言辯解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這佛法,當然都是用來普度世人、導人向善、除魔衛道的,可斷不敢拿來對付同道中人。《太上感應篇》中所言的“引神明而鑒猥事,之天地以證鄙懷”的事,我們哪裏能做?”
說着,這海覺苦笑着搖搖頭:“那空色,心性不純,行爲不端,又謊報了事情。也怪我等一時失察,枉将令徒一心當做了魔教的杜傲天,讓這孽徒鑽了空子。待我等回轉宗門,定然重重懲戒。”
“但願如此。”靈慧上人的聲音依舊冷淡,緩緩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補償我徒兒的神魂虧耗。那九幽地府,可不是那麽好進的。神遊過的都知道,進去再出來,這神魂的力量雖有凝實,卻也是消泯了大半。”
海覺法師點點頭,捏着鼻子認了:“我大上覺寺特産的靈神鎮心丹,便拿出十二粒來送給令徒做個補償罷!”
靈慧上人滿意地點點頭,這靈神鎮心丹乃是大上覺寺的特産,爲的就是給轉世重修的同門補全神魂、堅定道心,僅僅就功效而言,已經可以跻身于頂級靈丹之列。于是他的聲音不在冰冷,反而帶着絲絲的笑意。他緩緩伸出第三根手指:“也罷,也罷,本來有五條的,看着你們還算識相的份上,這便是最後一個。将小徒一心從那九幽地府之中解救出來,須得陣旗一套、靈符若幹、淨水三升、香油三斤、高香三柱,動用道門高功法師四十九人。這費用,你們便給貧道報銷了罷。”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兩個大和尚還能如何?白馬寺的圓通禅師長歎一聲,說道:“阿彌陀佛,這些,就交給貧僧便是了。那陣旗需要多少材料,稍後便将原材料交給貧僧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