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之中,追求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無論付出過多少艱辛、汗水才完成任務,又或是踩了狗屎運、什麽都沒做便完成任務,都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外事府隻問成敗,不論得失,律殿之中要做到也僅僅是評定功過、考慮德性。
這次,派遣十二名弟子來剿滅天地教的這處據點,卻僅僅派遣了一名破障期弟子随行,可謂是難度極高。因此,無論傷亡再大,隻要是完成了任務,便會得到極大的封賞。若是不幸戰死,或許魔教會贍養他們的家人,這份功勞卻隻能由生者平分。
這就是魔教,很現實也很殘酷的魔教。不知爲何,林浩宇現在就是喜歡上了現在的魔教,他甚至有些慶幸魔教裏有這種規定,幸存者有這個必要做出這種慶幸。
就在他剛剛從地下走出、見到已經昏暗的天色之時,一道紅光猛然間從天上落下,直接沒入林浩宇的頂梁之中。林浩宇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無數兇神惡煞、狼蟲虎豹撲面而來!
他心下一驚,不等發出一聲驚叫,便感覺自己直接下墜,無邊的黑暗在眼前緩緩鋪開!
沒有風聲,有的隻有讓人發瘋的安靜。林浩宇極力地張開嘴,試圖将胸中的悶氣、恐懼直接吼出,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一點的聲響!
也不知到底下墜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也或許是十年、百年,這種絕對的寂靜哪怕隻有一瞬間都足以令人發瘋。當林浩宇感覺自己的心智即将崩潰的時候,他的眼前逐漸放亮,等他的視覺緩緩恢複的時候,就看見一座高大的城門樓伫立在面前,城門洞上高挂着一個巨大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無間地獄!
一黑一白兩件衣服從他的身邊飄過,押着一個不斷嚎叫、形體淡薄的鬼魂。那鬼魂凄涼至極的嘶吼聲傳來,簡直聞者辛酸:“本王乃千乘之尊,麾下兵馬無數,财富如山,平日裏蠟燭黃紙等供養也未曾斷絕,你們怎能這樣對我!”
那件白色的衣服沒有任何的聲響,從衣物裏抽出一個白色的哭喪棒,照着那鬼魂摟頭蓋頂就是一頓打,将那王爺鬼魂後面的話全部打了回去。林浩宇見了兩件衣服的形狀,哪裏還能不知道這正是黑白無常?
一個穿着長衫、提着生死簿、判官筆的判官從旁經過,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存心邪僻任爾燒香無點益,扶身正大見吾不拜又何妨?在凡間,也是位極人臣的,怎麽就連這麽一點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林浩宇聞言,就是一驚。無端端的,那《太上感應篇》之中的一句話浮上心頭,指天地以證鄙懷,引神明而鑒猥事。想必,這位凡俗的王爺,沒少做這中燒香拜佛、求自己某些見不得人的事暢通無阻罷?
那判官搖頭輕歎,卻猛然間看見林浩宇孤零零地站在那兒,魂形凝實而不散,氣息端正而不邪,不由得一驚。拿起手邊的生死簿翻找一番,也未見生死簿上該有這人。
“怎生自行跑到了這無間地獄?古怪,着實古怪。”判官低聲嘀咕着,揮了揮手,兩個黑白無常從遠處的城門口走來,揮舞着哭喪棒就要将林浩宇押入城門之中。
林浩宇僅僅是一個築基期的修士,雖然神魂比之正常人強悍了一大截,畢竟也是剛剛入門,沒有絲毫的攻擊技能。眼見着兩個黑白無常走到近前,林浩宇不由得大聲吼道:“小子隻是昏迷,定是被人坑害了,才将神魂墜入此地的!”
那判官眉頭一挑,判官筆空中勾勒幾個金色線條,笑着搖搖頭:“被人坑害?也是,也是,那幫秃驢最喜歡用這種方法坑害别人,卻把因果記到神佛頭上,也不知他們真個進入西方極樂世界之後,會受到怎樣的待遇。”
說到這裏,這判官不由得輕輕吟誦起《地藏菩薩本願經》中的那個章節:“若有衆生,出佛身血,毀謗三寶,不敬尊經,亦當堕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若有衆生,侵損常住,玷污僧尼,或伽藍恣私行**,或殺或害,如是等輩,當堕無間地獄,千萬億劫,求出無期。”
念完,他又不禁失笑:“想那地藏王菩薩,大悲大願,大慧大仁,隻會導人向善,又怎會恐吓信徒?更何況,他的弘誓大願便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難不成他想永恒地賴在地府之中?”
就在林浩宇聞言之後目瞪口呆、兩個黑白無常眼看就要靠近的時候,就聽一個暴躁、甚至有些跋扈的聲音傳來:“貧道天符宗一心道人,你們一班陰差,怎敢對貧道如此無禮!修道之人,隻歸那天地水三官大帝統管,不入輪回不堕地獄,貧道行事,向來問心無愧,若非被人坑害,怎會入這無間地獄!”
随着這聲響,就見數道火光沖天而起,火中蘊含的純陽之氣令這些陰間差役四散奔逃。林浩宇轉頭望去,就看見一個身處祥光籠罩之中、一身雙龍法袍的林承照無比嚣張地站在火牆之中,對着十數名沖他奔去的黑白無常縱聲狂笑!
那判官一看林承照,不由得露出一個苦笑,那種苦到骨髓裏的笑容:“那幫秃驢怎麽又給本官找了個麻煩?這有道門祖師爺庇護、穿着雙龍法袍的經師,怎麽可能是他們說坑害就坑害了的?本官這裏不處理,自然有閻王處置本官;本官處理了,那道門護短的老不死也得揍本官一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林浩宇卻不管那黑白無常,掉過頭向着林承照跑去,口中高呼道:“四叔!四叔!”
那林承照此刻得到冥冥中道經的加持,正呵責黑白無常,冷不丁看見自己的侄兒也在此處,不由得眉頭一皺,一邊将那火牆放開一個口子讓林浩宇進去,一邊冷聲問道:“你這逆子,怎麽也到了這裏?将你的事給我說說,若是無罪,我便救你出去;若是有罪,自然天道無情,你輪回之後也算是與我絕了關系。”
林浩宇也不敢多說,雙膝跪地,對着林承照就是連磕三個響頭,将這幾年的事情說了個明白,不敢有半點隐瞞。
“你……竟然入了魔道?!”當聽到林浩宇入了魔教,林承照咬牙切齒,指着林浩宇的鼻子就是一頓亂罵,“自古正邪不兩立,自古正邪不兩立。若非你我血濃于水,我在這裏便一把三昧真火燒了你!你,你,你,虧的我對你……”
林浩宇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把頭埋低,然後就聽林承照有些悲涼地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也罷,也罷。那魔教雖号魔教,實質上卻也是三千大道之中。隻要你不迷信前賢、不被那些魔崽子洗腦,能夠一心向善,倒也無妨。你既然能夠修煉了,也算是你的造化。或許就是你緣法,這麽說,那坑害了慧空禅師的,也是你了?”
林浩宇不敢隐瞞,點點頭又将坑殺了慧空的經過說了一番。
林承照眉頭一挑,歎息一聲:
“那慧空,倒也與我有一面之緣,少許交流之中,倒也是一位正信之人。被你坑害,卻也因爲他的迂腐,命中注定。可悲,可歎!也罷,也罷,待稍後祖師爺令谕傳到,我便将你這逆子一同帶出這無間地獄罷!”
就在這時,空中一道飛符劃破幽冥而來,那判官擡眼一看,歎了口氣,手中判官筆轉了幾個花哨的圈子,濺出幾點墨迹,憑空勾畫出無數的刀槍劍戟,帶着絲絲鬼氣,向着林承照狠狠殺去。
那判官筆乃是斷生死、判善惡的神器,僅僅是幾點墨迹,便有化腐朽爲神奇的力量。因此,看着那無數刀槍劍戟帶着陣陣惡風撲面而來,林承照不由得面色大變,就像掐印訣将外圍那火牆加固一次。
就在這時,判官的聲音在林承照的耳畔響起:“道友,不用抵抗,容本官做個樣子應付檢查罷,否則地藏問罪,本官是吃罪不起的。那幫賊秃,一個個念佛都念成了傻子,如今佛門勢大我們做戲一番”
聽得判官如此說法,林承照點點頭,當下也不加固防禦,就在那默默地誦念着三清寶诰,裝模作樣地好一番施爲,若不是神魂之體,恐怕林承照還會逼出幾滴汗水來。
那刀槍劍戟惡狠狠地撞在火牆之上,連響動都未發出,便化作一股子黑煙騰騰升起。林浩宇也是精明之輩,看到如此情形那還不懂?當下,他挑了挑眉毛,看着那個判官,突然間手抱太極,遙遙一禮,掐了個印訣,本來也是裝模作樣,卻見金色的方塊閃現出來,正是從神虛子那裏得到的修仙許可證,不知爲何在此顯化,迎合寶诰的念誦聲,發出道道青輝化入林承照的火牆之中。
林承照看了看在那裏林浩宇,眼中閃過一絲溺愛、一絲厭惡、一絲欣慰,可謂是五味陳雜。他微不可查地歎息一聲:“已有道緣,何入魔道?癡兒啊,以後可如何是好?那殘簡中的滅興難道源于此處?”心裏這樣想着,便有了計較,冷冷地說道:“既然入了地府,便也算作一個輪回。浩宇,我再叫你最後一次浩宇。自古正邪不兩立,雖說你我叔侄,待出了這九幽地府,我便與你恩斷義絕。貧道若再遇到你,定然毫不留情,除魔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