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沈庫鐵路爲商辦,加之鐵路公司購進沿線附屬地,使得這些沿線市集形成與其它任何中國城市不同的特點,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沿線市鎮“商人自治城市”,至少在名義上,其既非蒙古王公貴族所管,亦非東北所轄。
作爲進入草原的第一站的綏安,與其說是一個城市,倒不如說是一個大型貿易站,冬去春來,随着冬天的結束,在蒙古牧民紛紛剪下綿羊的羊毛,毛商們依如往年将數以萬噸的優質羊毛運至綏安的時候,他們卻意外的得到一個通知——沒有車皮。
什麽時候會有車皮?
答案無從知曉,盡管車站回答沒有車皮,但無論是毛商也好,牧民也罷,都看到了這個中國僅有的一條米軌鐵路上,機車轟鳴着牽引着車廂往西北,往庫倫的方向駛去,****夜夜,從未曾停止。
吳佩孚睡不着。車廂外風的呼嘯聲透過廂闆的縫隙傳入車廂,透過鋪位上方的小窗可以看到綠色的草原上如同雲朵般的綿羊。
在東北總督府的主導下經過長達十年的推廣,蒙古草原成爲了東北的牧場,每年爲東北提供十數萬噸羊毛,而在這一過程中,蒙古與東北的聯系越來越緊密,同樣,曾貧苦非常的蒙古牧民的生活也日益改善,盡管在這一過程中,那些蒙古王公獲利更多。但經濟上的緊密聯系卻使得蒙古的王公日益親近東北而非滿清。
經濟,有很多時候,經濟上的征服,甚至遠超過槍炮的征服,當年東北的商人爲蒙古人送去的綿羊甚至還有優良的牧草,看似是在幫助蒙古牧民,但那卻是一種變相的征服,與晉商的商利貸盤剝不同,東北把蒙古變成了東北的奶牛,一方面爲東北提供着毛紡業急需的羊毛,另一方面,其又是東北商品的傾銷地。
當然,對于身爲軍人的吳佩孚而言,他并不知道身上的羊呢軍裝的原料就是出自這片草原,士兵們同樣也不知道,他們的軍靴、腰帶以及攜具所用的牛皮,也是來自這裏,他們所知道的僅隻是一點,他們奉命北上!
機車怒吼着噴吐着煙霧,拖着一節節悶罐車廂在大草原上疾馳着。在轟隆作響的車廂的昏暗中,在車輪磨擦冰雪的尖叫聲裏,在士兵們卻發出呼呼的呼噜聲,對于他們而言,在這車廂裏,除了睡覺似乎沒有任何事情中。
但作爲旅長的吳佩孚卻沒有睡,他的眼睛隻是凝視着遠方。凝視着這片草原。
在列車抵達綏安城市,大家登上沈庫鐵路公司的窄軌列車時,原本還有些不明所以的軍人們算是弄清楚了:現在要把他們的師緊急調往北方,不是象他們最初推測的那樣調往********地區。
而是真正的北方!
此刻吳佩孚也知道了,知道參謀部的計劃了——他們将越過俄羅斯軍隊的側翼,從蒙古出擊,直插入俄軍的大後方,盡管現在在報紙上呼喊着進攻赤塔,但實際上,吳佩孚卻非常清楚,軍隊的攻勢在石勒喀河被俄國人阻擋了。
在石勒喀河一帶複雜的山林地形内,中俄兩國上百萬軍隊對峙着,而現在,他們卻要從俄軍的側後方向發起進攻。
如果成功的話,這将是人類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圍殲戰!
超過五十萬俄軍陷入包圍圈之中。
隻有十幾小時的路程了!
想到自己即将參與到這場戰事之中,剛剛晉升爲第103步兵旅旅長的吳佩孚内心深處,那種強烈的興奮感再一次升湧出來了,對着大草原默默沉思着。
“如果能将這五十萬俄軍包了餃子,那到時候……”
整個車廂在磨牙聲、尖叫聲和車輪滾動的轟隆聲中沉睡着。一切都在緊張地颠簸着,上層鋪位由于列車疾馳而搖搖晃晃。吳佩孚的鋪位靠近小窗邊,雖說時近五月,但草原上的風卻帶着些寒意,隻把他吹得渾身沒了熱量。他連忙把敞開的衣扣扣上,羨慕地看了看身邊熟睡的參謀長——徐樹铮。
與吳佩孚出身朝鮮新軍不同,不過隻有二十二歲的徐樹铮是正經的“天子門生”——畢業于東北陸軍軍官學校,與吳佩孚的半年短訓、一年再培訓不同,徐樹铮讀的是兩年制的步兵科,甚至其畢業時還是全校前十名,其半年前才離開總督府,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大帥的侍從室作大帥的軍事參謀,兩個月前,第103步兵旅組建時,其從侍從室調至103旅。
也正因如此,吳佩孚從未曾因爲其年青而輕視對方。有時候,面對徐樹铮,吳佩孚甚至也感覺自愧不如,就像這時候他的酣睡,面對即将爆發的戰争他能很平靜的入睡。這不能不讓人佩服。
想到這裏,他又朝着副師長,同樣也是師指導員的熊義仁看去,盡管這位出身警察部隊的“監軍”看似在睡覺,但吳佩孚知道對方肯定沒睡,估計他現在腦子裏想的肯定是,在抵達前線之後如何調派憲兵營督戰,不,應該說是維持軍紀。
或多或少的,吳佩孚都聽說過熊義仁的名聲,當年還是排指導員時,他就曾親自開槍擊斃過試圖命令部隊撤退的排長,結果……一個排的人,就隻活下了兩個人,但是他們卻頂住了一個營的淮軍進攻。
可以說,在其眼裏頭除了軍令,再也沒有了其它,吳佩孚甚至不懷疑,在戰場上如果自己抗拒軍命的話,熊義仁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開槍,也正因如此,多年來,一直都沒有主官願意與其配合,這次上前線,估計其也是鉚了勁,準備大展身手的!
到時候别的不說,得想辦法把憲兵營的那兩架機槍弄到手……要不然,這機槍被他掌握着,沒準打不了多少俄國人,反倒收拾了不少弟兄。畢竟103旅是一個新編部隊,
“不行,如果指導員不能發揮作用,萬一要是弟兄們不自覺的話……”
吳佩孚在心裏這麽嘀咕着,剛剛晉升爲旅長的他,同樣也希望在這一仗中有出色的表現,畢竟将來等到戰争結束之後,旅改師将是不可避免之事。隻要在這次戰争中有出色的表現,那麽第103旅很有可能升格爲師,到時候他這個旅長自然也是水漲船長,成爲一師之長。
當然更爲重要的是成爲将軍!
現在,吳佩孚隻是陸軍上校,隻需要再進一步!再進一步就是準将!就是陸軍将官!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野心!
吳佩孚是這樣,同樣,看似閉着眼睛在睡覺的徐樹铮,同樣也是如此,他早已經醒了,但蓋着毛毯的他,并沒有睜開眼睛,閉着眼睛的他,想了很多,甚至還想了家中的嬌妻,當年,若非是她拿出陪嫁,恐怕他連前往東北考取軍校的機會都沒有,若非如此,科考失敗的他,又豈會成爲校長的侍從參謀,現在更是以陸軍少校出任103旅參謀。
“又铮,我等你從前線帶來的好消息!”
又一次,徐樹铮想到了一個月前,在他離開侍從時,校長對他的期許。想到這,他的心底不禁一熱,在侍從室的時候,校長總将他以及其它侍從參謀視若家人,除去在工作中循遁善導的教育他們之外,甚至在他的兒子出世時,校長與夫人還親自送去了禮物。
現在是報答校長厚愛的時候了!
徐樹铮默默的想到,心底這般想着,他握緊了拳頭,暗自發着誓,而在另一方面,他又想到了那位,與他一樣沉默寡言的吳子玉,
“畢竟是當年老衛隊出身的,應該也不差吧……”
想到吳子玉的出身,徐樹铮暗自尋思着,在東北軍中資格最老的無疑就是當年的“駐朝總理大臣衛隊”。東北軍的很多師旅長官都是衛隊出身,可并非所有衛隊出身的都會獲得晉升,東北軍不比關内,這裏不講資曆,甚至不通人情。
這種習慣多少源自校長,校長的性格就是說一不二,公事絕不徇私情,而校長的這種剛直不阿的性格,同樣也是徐樹铮所佩服的,若是說在中國,誰能做到公平,恐怕也就隻有校長了,而這也是他選擇留在東北的人原因,因爲他本身也是這種性格。
就在徐樹铮這麽想着的時候,他聽到一旁的行軍床上有人起來了,是熊義仁。
“旅長,這到什麽地方了?”
剛起床的熊義仁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大聲說着。他的話聲的長相都很粗犷,但是誰知道在這粗犷的背後,又是什麽樣的性格呢?
他伸了個懶腰,踏着搖晃的地闆走到車門口,用力推開那又重又大的車廂門,對着門縫看外面的大草原。頓時,車廂裏便是冷氣逼人,一股涼意沖進了車廂裏,機車發出的威脅般的咆哮聲,夾着隆隆的車輪聲一齊沖了進來。
“嘿,蒙古這地方,放眼看去,除了草地就是沙地,要不就是荒山,瞧起來都一個鳥樣!”
熊義仁聳着肩說。然後他便走到小桌邊。他那帶着嘲弄神情中帶着些睡意,朝着車廂裏睡着的人看去時,那嘲意更濃了,他已經睡了,其它人也别想再安睡了!
他在吳佩孚旁邊蹲了下來,在火爐上搓搓手,然後掏出銀質的煙盒,忽然又想起什麽事,笑了起來。
“旅長,我又夢見好吃的東西了。烤駱駝,也不知道這蒙古有沒有。”
在風的呼嘯聲中,車廂裏的人都“睡醒”了,見人都起了床,熊義仁便對一名年青的,甚至可能剛從少年學校畢業的作戰參謀吩咐一聲,讓其把門關上。
“烤駱駝,那是新疆的,咱們去是蒙古……”
從床上坐起來的徐樹铮,皺起鼻子,嗅了一下空氣中的煙草味,有些不太适應,他并不吸煙,甚至就是在侍從室的時候,他都不喜歡煙味——雖說校長喜歡吸煙。
“聽說俄國部隊裏頭有從中亞那邊來的,到時候,咱們俘虜幾個,讓他們給咱做烤肉吃,管他是什麽烤牛也好,烤羊也罷。”
“嗯,俘虜歸憲兵管理,你怎麽拾掇他們都行……”
吳佩孚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而是攤開一份地圖說道。
“既然都醒了,那咱們研究一下,你們看過地圖了嗎?”
吳佩孚展開的是一份普通的商務地圖,那是爲商人們準備的蒙古地圖,還是他在綏安火車站買的,不知多少小商販就是憑着這麽一份地圖闖蕩大草原。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庫倫到買賣城的鐵路,去年六月才立的項,去年冬天軍校的參謀旅行班回來的時候,我問過,連路基還沒修那,即便是現在趕工,我覺得至多也就是往北修個幾十公裏,這剛進春天……”
吐了口煙,熊義仁眯起眼睛,看着徐樹铮說道:
“參謀長,你是從侍從室出來的,肯定知道些消息吧!你們侍從室的人,不都是大帥的參謀官嗎?”
在東北,隻有每屆的前五十名畢業生,才能成爲大帥的侍從參謀,他們有一半的時間在參謀部學習,這使得他們晉升上有着他人難及的優勢,也正因如此,熊義仁才會有些嫉妒,嫉妒對方的好運。
“怎麽樣,到時候部隊的後勤怎麽解決?”
打仗,打的就是後勤,現在部隊在後貝加爾之所以進展不大,就是因爲每往前推進一公裏,距離後勤兵站就遠一公裏。
“這,我不太清楚!”
徐樹铮隻是笑笑,他那有些跋扈的性格在侍從室時發生了一些改變,畢竟在那裏,他接觸到的大都在高級官員。
“這畢竟是絕密,不是我所能接觸的,但我想,參謀部既然制定了這樣的計劃,那麽在後勤上,肯定也就沒有問題!我想,現在,我們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咱們到了那裏之後,如何盡職盡責的打好這一仗,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