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東三省總督唐帥言稱不承認滿清與俄國簽署任何條約!中俄邊界仍需再議!”
“号外,東北軍總進擊,目标海參崴!國恥一日得雪!”
無論是那四九城也好,亦或天津以及全中國的任何一個城市也罷,從上午便到處響徹着報童的吆喝聲。就在淩晨時分,一封“同文轉往各站”的通電震驚了全中國。沉寂多年的東三省總督唐浩然,這位人們口中的“唐大帥”用那數百字的通電将全中國攪得天翻地覆。同樣也讓全中國的百姓無不是爲之一驚。
東北對俄作戰!
這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誰也未曾想到。那被稱爲“天下第三人”,九督之中最爲年青的,既是實力最爲雄厚,又是實力最爲弱小的唐浩然,再一次出人意料的做出了另一個選擇,原本,在幾乎所有人看來,李張唐這天下三督總有撕破臉的那一天,一切隻是時間問題,在人們自以爲唐浩然是想憑着年齡“熬死”李張以及其它各個總督,甚至“熬死”皇太後的時候的,可誰也未曾想到唐浩然在沉寂多年之後,抽刀砍去的“第一刀“不是指向李張二人,也不是那滿清老娘們,而是把刀鋒對準了一個超乎他們意料的強敵——俄羅斯。
打從道光年,這大清國無論是誰,同洋人打仗就沒撈着便宜,雖說這幾年這總督們練着新軍,可誰也沒想過去同洋人打仗,可現在東三省的行動和那赤裸裸的“不成功便成仁”的通電,還是在第一時間爲國人所矚目,而那通電更是經由各報加發的号外的傳至全國。
“此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我們隻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惟有犧牲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後的勝利……”
舉國上下都被唐浩然通電中的言語給驚呆了。自道光以來。尚未有任何一位封疆大吏能夠如此慷慨激昂的言道與外敵作戰,且誓不妥協。一時間可謂是輿論紛紛。拍手叫好者有之。歡呼雀躍者有之。
當然,在京城的各國外交界同樣是震驚非常,這同樣出乎許多國家的意料之外,而京城的旗京營諸人更是歡呼雀躍起來,隻不過他們的歡呼雀躍卻與它人不同,他們是在歡呼着老天有眼,是在歡呼着唐浩然的“自尋死路”。
“大人,現如今,那京城裏頭不知多少人放起了鞭炮來,聽京城那邊打來電話說,這北京城裏頭,居然買不着鞭炮了,都說是慶祝那唐子然自尋死路!”
張佩綸的話還沒說完,立于花園亭間的李鴻章這位北洋總督,卻輕蔑的哼了一聲,而後他說道。
“那些個旗人,恰不知恥至如此,當真是興世罕見!”
冷哼了一聲,李鴻章那張略帶着些許病态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絲怒容,難怪他會憤怒,那唐浩然之所以對俄作戰,固然是爲了自己,可他欲要收回的,卻是被滿清朝廷割讓給老毛子的,站在國家的立場上,即使是他并不贊同其莽撞之舉,但并不意味着他會于一旁暗自祈禱着其失敗。
“非但如此,聽說那朝中還有廷意,居然有大臣說是要撫慰俄國,并且要太後下旨請友邦義師誅殺逆賊!”
“哼哼,六王去世後,這朝中卻發的沒人了,他們難道就不知道,越是這般越會激起漢人之不滿嗎?”
相比于過去,提着朝宮廷時李鴻章的臉上早已經沒有了任何恭敬之意,對于獨掌了近十年大權之後的他來說,現在他同樣不可能再容忍自己回到當年那種任由滿清朝廷驅使的日子了,這地方的總督,有誰人又不是如此?
十年前的那招“八督議政”,看似把權力歸還給了地方,但實際上卻助漲八督們的野心,也正是這種獨掌一地之權,全無任何制約,權不下皇帝的權力,使得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野心,或許他們會合縱,但若是言道是任人驅使卻極不可能。
而早已經被世人視爲“天下第一督”的李鴻章,因其掌握直隸、兩廣以及浙江,加之與諸國交好,在他的心中早已視朝廷爲無物,現在他之所以依然維持着朝廷,實際上更多的不過隻是在維持着當前的局勢,畢竟他并不認爲自己有統一全國的能力,至少眼下還沒。
“他們就不知道……咳、咳……”
話還未說完,接連的咳聲卻打斷了李鴻章的話語,在劇烈的咳嗽中,他那張本就盡是的臉龐卻是變得更爲煞白了。
而在那劇烈的咳嗽中,李鴻章發現自己在咳嗽的時候非常吃力。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見大人的咳嗽越發劇烈的張佩綸連忙走近他,在李鴻章的後背輕拍着,同時關切的說道:
“大人,這外面天氣太寒了,還是進屋子裏說話吧?”
“嗯,咳……咳……”
按下喉嚨裏,那火燒火燎的氣焰。看了一眼遠處的于牆檐上覓食的小雀兒,李鴻章低聲應到。
“房子裏太燥了,再說,在這外頭,空氣總好些……”
咳嗽了一陣,漸漸平靜下來,李鴻章繼續說道。
“幼樵,你看,這天啊,咳……”
他咳嗽了一聲,雙手又無力的落下,臉上的神情卻變得複雜起來。
“現在這天氣,東北那地方能打仗嗎?”
說話的時候,感覺到一陣寒風吹來的李鴻章裹了裹身上披着的熊皮披風,這披風還是剛進臘月的時候,唐浩然托人送來的。
“這熊皮大衣,子然說是他親自在長白山獵,當時還隻道是個禮數,這小子啊,每做一件事,說一句話,都有他自己的深意啊!他是在告訴我,他要獵熊了……”
這倒不怪李鴻章沒猜出來,換成任何人恐怕都猜不出他唐浩然會這般的狂妄,居然敢以一地而敵一國。
“大人,莫說是你,怕就是全中國也沒幾個人能猜出他要獵的熊是北邊的那頭熊!”
張佩綸于一旁勸慰一聲,然後又接着感歎道。
“以一地而敵一國,以十萬而戰百萬,普天之下狂妄如此的怕也隻有他唐浩然了!”
這聲感歎之後,張佩綸倒是忍不住朝着東北看了一眼,想到東北的狂妄,他竟不知是喜還是憂,心情可以說極爲複雜。
“幼樵,以你之見,你是想他赢還是負?”
在問出這句話之後,李鴻章卻是緩步步出了亭子,他的腳步并不快,相比于過去卻顯得極爲沉重,若是注意的話,那步子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是在拖。
“這……”
大人的問題讓張佩綸的心思微微一沉,他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作爲中國人,他自然希望唐浩然能赢,然後把滿清割讓給俄國人的土地都收回來,更重要的是,若是能打赢了俄國人,這世界上有那個國家還敢再輕視中國?
“你一定是在想,若是他赢了,到時候怎麽辦,這若大的中國,誰人能擋住他的強兵入關是不是?”
身後的沉寂,讓李鴻章丢出了一句話,那話傳入張佩綸的耳中,隻讓他在詫異之餘,彼爲無奈的搖頭苦笑道。
“是啊,或是敗了話,那東北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一說啊!大人!”
提及此張佩綸的臉上頓時顯出一片憂色來,
“幼樵,你肯定是在尋思着,這唐子然太自不量力了,那俄國可不是滿清,不是他放兩炮,就能吓唬得住的吧……”
兩炮,就能吓唬得住,當年唐浩然不正是靠着這一招,奪了東三省嘛。可俄國人吃不吃這套?
“大人,我覺得這次東北即便是赢了那也是一場慘勝!”
視線北移,似乎是想看到北方的戰場似的,張佩綸的話聲微微一沉。
“畢竟這俄國披甲百萬,就是在歐羅巴,那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國,他這次,非是太過自不量力,而是妄自尊大啊!這些年他順風順水的,若是……恐怕非得摔個大跟頭不可!”
張佩綸的觀點是普羅大衆最基本的觀點,或許他們會爲唐浩然的勇氣叫好,但并不意味着他們不知道中國與西洋的實力差距,若是說這些年九督議政最大的好處是什麽,恐怕就是大家夥都把辦新政興洋務當成“強身之本”,而免不得要開啓民智,恰如這全國上千份報紙一般,這開啓民智的結果就是令國人不再像過去那般妄自尊大。
有時候,勇氣并不能彌補實力上的差距。或許這些年東北甚至中國的進步極快,但距離挑戰歐羅巴列強,依然還有些差距,更重要的是東北是以一地之力戰一國,若是小國倒也罷了,問題在于俄羅斯是一個人口億萬的大國。
“到時候,能不能保得住東北都是一說……哎……”
搖頭感歎着,張佩綸的心底甚至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他看着大人說道。
“大人若是到時候……”
“到時候,不需要北洋出面,也輪不到咱們,到時候,如果所料不差的話,英國人自然會出面幫他維持局勢!”
“英國,大人您的意思是……”
“哼哼……”
冷笑一聲,李鴻章看着那鉛灰色的天空說道。
“早先,赫德和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還不明白英國人的意思,現在明白了,不是英國人要支持他唐浩然一統中國,而是英國人支持他去打俄國人,若是他唐浩然打不赢,到時候,英國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他們既然不直接派兵,也會千方百計的維持局面,而以他唐浩然的脾氣,即使是輸了,也會往死裏在俄國身上咬一口,到時候啊……”
歎了口氣,李鴻章并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繼續往前拖着他的有些沉重的步子,可他的話卻讓張佩綸的心底一驚,連忙說道。
“大人,他唐浩然是受英國人驅使才打得俄國,那,那……”
那和支持他統一中國有什麽區别?隻要他唐浩然能打赢,到時候這天下,誰人還會再敢挑戰他,更重要的是,隻要他赢了這一仗,這天下的民心也就全被他赢得了,即便是那些過去視他爲亂臣賊子的讀書人,也會将他視爲理所當然的“聖天子”。
突然,張佩綸似乎明白了,他明白了爲什麽唐浩然要打這一仗,與其說是受英國驅使,倒不如說是利益的驅使,對于唐浩然而言,他最大的阻力是什麽?就是許多國人視其爲“亂臣賊子”,尤其是他那于東北行着的一套西洋式做法,雖說現在關内也是,可相比之下,他走的太遠,也太早,正因如此,反倒落實了他那“亂臣賊子”甚至“勾結洋人”的“罪名”。
可現在,他同俄國人打了這一仗之後,便再不會有人視其爲“勾結洋人”的“二鬼子”,更爲重要的是,他給了那些曾于百姓面前抵毀他的人一個台階,一個重新挽回其名聲的台階。
民心!
沒錯!
唐浩然爲什麽不入關!就是因爲他沒有得到民心!隻要打了這一仗,無論輸也好,赢也罷,對于國人而言,他唐浩然都是英雄,天下第一的英雄!因爲全中國隻有他一個人敢同洋人打仗,也隻有他一個人能……
“大人,這唐子然心思……”
“哎,有時候,瞧着東北的時候,我總是尋思着,若是當年,我把他留在身邊,把這北洋交給他,你說……”
回頭看着張佩綸,李鴻章反問道。
“現在北洋又将是什麽模樣?”
這一聲感歎之後,李鴻章的臉上全是一副無奈之色。似乎是在爲當年的失誤而惋惜。而在惋惜之餘他卻又突然一笑,那笑容中似乎有些解脫,似又有遺憾。
“這天氣,哎,縱是要打仗,也要挑個好天氣啊!”
說話的時候,李鴻章的視線投向北方,那老邁的而又滿是病态的臉龐上似乎又隐隐的帶着一絲期待,良久之後,他那沙啞的嗓間卻又是發出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