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幾年間,類似的公使館開遍了歐洲,在這個時代,清國派出公使往往兼任駐多國公使,在這一特殊的外交形勢下,一直尋求外交突破的東北當局,便通過賄賂等方式獲得駐外公使的授權,于非公使駐在國開設總領事館。
聖彼得堡的這座總領事館也是東北外交體系的一部分,與滿清的駐外公使鮮少參與社交活動不同,駐俄總領事卻經常參加各種活動,同樣也會在領事館内舉行執行宴會。
時近晚晚十點,天色已經慢慢的暗了下來。
“那麽,我待會兒再幫您轉告伯爵。”
被總領事親自送出的尼古拉耶維奇禮貌的同總領事告别。
十分鍾後,在尼古拉耶維奇坐上馬車離去。林郁青匆匆看了外面一眼,現在白晝越來越短了,。這象征着了夏季快要結束了。
又一次回到領事辦公室,林郁青在記錄本上記下一個數字,那是先前談話中,對方無意中透露出來的一個信息,根據交通大臣的預測西伯利亞鐵路,極有可能在未來50至60個月内完工。
“西伯利亞鐵路将會給俄國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在火車的轟鳴聲中,原本荒無人煙的西伯利亞迅速繁榮起來。通車後,這裏的第一個變化就是人口迅速增長……大量移民的到來,有效地緩解了西伯利亞地區勞動力匮乏的狀況。随着人口的迅速增長,在大鐵路沿線兩側,衆多的城市也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
想到情報人員收集的資料,林郁青的眉頭緊鎖着,作爲駐俄總領事的他,一直都在關注着西伯利亞鐵路築建工作,畢竟對于東北而言,這條鐵路意味着太多的事物,同樣對俄國的情報收集,使得他非常清楚,在俄羅斯陸軍部,那些俄國将軍們是如何計算着西伯利亞鐵路的投送能力,還有将軍們對東北、新疆、蒙古等關外土地的野心。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接過電話的時候,聽着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林郁青整個人不由一愣。
“怎麽會,現在幾點了?”
在疑惑中,林郁青按動搖鈴,很快,他的秘書便走進了辦公室。
“總領先生,有什麽吩咐嗎?”
“通知餐廳準備好茶水和點心,一會會有一位貴客來館拜訪!”
打開大門,外面幕色漸濃,領事館的門外停着一輛豪華馬車,一個男人剛剛走下馬車。
“你好,總領先生!”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那種無以形容的鈍重感,不知不覺吸引了林郁青的視線。
這個剛下馬車的人,正是聖彼得堡外交界非常熟悉的人物俄羅斯帝國财政大臣謝爾蓋維特男爵,肅然地朝着他走了過來。
“歡迎你,大臣閣下!”
禮貌的鞠躬,握手,然後請其進入總領事館,這是建館以來,最爲顯赫的俄羅斯帝國重臣拜訪,由不得林郁青不謹慎。
總之,他自己是謹慎的陪同着維特,維特的随員緊随在兩人的身後。
一行三人,很快便進入了二樓的主客廳,這是一間俄羅斯風格的客廳,實際上,作爲總領館所在的三層樓宇,曾屬于一位子爵,三年前被購入作爲總領館使用,也正因如此,使得這個客廳有些“家”的感覺。
一切都自然而然的,簡單的客氣中,茶水、點心被送上進了客廳,很快,林郁青意識到了問題——維特的造訪顯然是有事情要商談,并不僅僅隻是一次“禮節性的拜訪”。
會是什麽事情?
林郁青也跟着鎮靜下來,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隐約的可以猜出來,也許和現在的局勢有很大的關系。
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受“婆羅洲事件”的影響,俄羅斯帝國上下無不被一個字眼挑動着“熱帶殖民地”,對于這些身近北極的俄國人來說,他們對土地擁有着天然渴望,同樣的更渴望着陽光。
隻不過,他們是否知道,從第一篇文章刊載于報紙的時候,一隻無形的手,一直在操縱着這一切呢?
就在同時,他腦中湧現一個疑問,顯然就是維特的這次拜訪,這又是爲了什麽呢?
三年前,初抵聖彼得堡的林郁青一直嘗試着通過種一些渠道,同眼前這位沙皇的寵臣取得聯系,以拉近雙方的關系,最終緩和當前的局勢,無論是鐵路談判也好,經濟談判也罷,他同維特的接觸并不多,但是卻多少明白維特是俄國高層少有的“謹慎派”。
他和俄國陸軍部那批想把國境線推進到長城的瘋子不同,他認爲現在東北地區的中國人口太多,且實力雄厚,對于俄羅斯而言無疑于一個負擔,就像現在的日本一般,因此,他的意見是隻占領人煙稀少的蒙古以及新疆。
當然即便是這種“謹慎”,也是不符合中國的利益的,寸土不讓,這是國與國前往中的必須遵守的一個原則。
林郁青試圖揮去這些亂想,努力注視面前的這個一手推動着俄羅斯帝國改良的人物。 正是在其努力下,俄羅斯帝國才會在過去的幾年,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變化。
在其出任俄羅斯鐵路廳長時,其全力推動西伯利亞鐵路的築建,在其出任财政大臣後,更是于俄國實行金本位制,以期吸引國外資本并幫助扶植國内資本來擴大經濟。俄國成爲一塊吸引投資的磁石,其中尤以法國爲甚,其還鼓勵技術院校的發展,爲俄國提供急需的人才。正是因爲維特的努力,現在的俄羅斯才會正迅速的擺脫陳舊,朝着工業化的方向前進着。
不過,此時,看着眼前這位看似頑固的俄羅斯帝國地位最爲顯赫的重臣,林郁青知道,今天也許,将會取得某種突破,否則其決不會在這個時候拜訪自己,可是,對方的又什麽樣的想法呢?
“總領先生,我想,現在……”
話聲微微一頓,維特直白的将話題轉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們應該同你們達成某種共識,畢竟,對于我們來說,我想,我們之間最需要的是信任!”
直視着面前的這位名義上的總領事,實際上卻代表着東北地方當局利益的總領事,維特緩緩說道。
“信任?閣下,我想,在這個問題上,似乎俄羅斯需要付出更多的責任!”
心頭微微顫抖一下,林郁青用極爲謹慎的言語說道。
“我們并沒有表現出對俄羅斯帝國領土的野心以及渴望,我們所做出的一切行動,都是基于一個原則,即是基于自保的原則……”
“結果呢?”
維特笑着反問道。
“結果,似乎我們都在朝着一個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時候,一些秘密,并不是真正的秘密,當俄羅斯表現出對東北的野心時,東北同樣也在做出自己的應對的。
“是的,所以,……我們需要建立某種信任……”
指着陸軍部的方向,林郁青有些無奈的說道。
“閣下,我想信任的前提是那裏不再制定針對我們的擴張計劃吧!”
好了!
終于說到了真正的話題了,看着維特,林郁青卻有些疑惑,維特爲什麽想要同東北建立某種信任?而其口中所謂的信任又是什麽呢?
是緩兵之計?還是?
“我認爲,另一個地方,也許能夠阻止這一切!”
維特的手指指向了另一個方向,隻看那個方向,林郁青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地方,是涅瓦大街盡頭的海軍司令部,但是他的話卻又喚起新的不安。
“可以這麽說,現在,俄羅斯對東方的擴張,已經達到了極限……”
向來面無表情、行事無懈可擊的維特,第一次向外人道出了他的真實想法。
“實際上,現在,對日本的吞并,對于俄羅斯帝國而言,是一個消化不良的所在,總領先生,我想,這一點,你們是非常清楚的!”
維特的話,讓林郁青表情怪異地看着他,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四千萬人的和族……”
話聲微微一頓, 維特又反問道:
“如果再增加幾千萬中國人,俄羅斯帝國如何去統治如此衆多的亞洲民族呢。”
是的,那是一個被染黃的俄羅斯,幾十年後,俄羅斯人甚至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越來越多的尼古拉總督區的居民将會出現歐洲,到那裏,俄羅斯帝國将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閣下。”
此時的林郁青看來連講這幾句話也費了好大的力氣。
“我們所要竭盡全力阻止的正是這種可能的發生……”
含糊其詞的話語是什麽意思?維特已經聽了出來,他們要阻止的是俄羅斯對東北的占領,隔了一會兒他又說:
“這裏沒有人——至少是沒有會動腦子的人——占領新疆、蒙古,甚至還有東北……我們能夠期望得到什麽呢?開疆拓土,老天呐!難道沙皇陛下的帝國還不夠大嗎?難道我們不是已經擁有……大片尚未開發的領土嗎?”
人總是會發生變化,尤其是對于善于思考的維特而言,面對日本的吞并,使得他意識到帝國的擴張已經達到了極限,無論如何,舊時的心态,在這個時候已經發生根本性的改變,尤其是現在,他需要把俄羅斯的注意力,從擴張中轉移出來。
“所以,我們必須盡快了結這些愚蠢的事情,建立俄羅斯與中國之間的信任。”
就在林郁青試圖開口的時候,維特卻搶先以開斷的語調說道:
“我可以保證,在未來,将會全力阻止陸軍在新疆、蒙古以及東北等方面的野心,我想,這将有利于我們建立最基本的信任!”
“閣下,這是外交背書嗎?”
林郁青回答得有些僵硬,這是怎麽回事?俄國人的外交背書?可信嗎?難道說,這是一場新的陰謀嗎?
“不,這是一種承諾。”
維特用并不算低的話聲說道。
“哦?”
林郁青揚眉看看維特,這種所謂的承諾可以相信嗎?
“閣下,就我所知,東進政策不僅存在于陸軍部,同樣也存在于宮廷!”
他話裏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或許作爲财政大臣,維特可以影響到陸軍,但是他又如何能夠左右沙皇的意志呢?
這才是最關鍵的,對于俄羅斯而言,沙皇的意志決定着一切,現在的那位米哈伊爾三世沙皇,無疑就是東方政策支持者,當然這也與俄羅斯在歐洲以及中亞擴張的腳步被英國所阻止有很大的關系。
現在維特的這番表态又意味着什麽呢?難道俄羅斯當真準備放棄“東進”?這會不會是什麽新的陰謀呢?
幾十分鍾後,當維特離開總領館的時候,他再一次看着林郁青,輕聲說道:
“我想,也許,在将來我們可以把鐵路看成俄華兩國之間的經濟紐帶,而不是一種戰争的機器,請你将這一點轉告總督閣下!”
然後,維特便一馬當先,像年輕人般步履矯健地下樓而去,林郁青等人緊跟在後。
來到門口,維特突然止步,在樓梯處同林郁青握手告别。很快,馬車便離開總領事館,但是林郁青卻依然處于某種震驚之中。
“總領先生,您相信他的話嗎?”
身旁的那位不起眼的秘書表情怪異地看着遠去的馬車。
“相信?”
林郁青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擡起頭看了一眼月亮,
“與其說是相信他的話,倒不如說,我相信現在俄羅斯的政策極有可能在未來發生改變,但具體會是什麽,卻不是我們所能預料的!”
林郁青的聲不大,他隻是思索着未來的多種可能,所謂的信任是什麽?俄國爲什麽需要中國的信任呢?
難道是那個誘餌開始産生了效果,不,如果産生效果的話,維特爲什麽要鼓吹建立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