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整個城市的荷蘭三色旗都不見了蹤影,曾經高高在上的荷蘭人,無不是緊閉着房門,神情惶恐的目睹着城市的變化。
騷亂?
不!
這是一場起義!
任何一個身處坤甸的荷蘭人、西洋人都敏銳的意識到一點——他們正在經曆一場革命。
對于年過四十的普林斯來說,作爲英國人的他之所以來到坤甸是爲了逆流而上,研究本地的動植物,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經曆一場起義。
在街道上,随處可見荷槍實彈的中國僑民,他們的武器可謂是千奇百怪,既有前裝的燧發槍,也有擊發槍,同樣還有後裝槍,甚至還有最新銳的彈倉式步槍,當然更多的人則是腰胯着中國式的大刀。
“哦,我的上帝,也許這将是一場奇妙的經曆!”
面對起義的發生,普林斯整個人顯得極爲興奮,他甚至扛着那笨重的相機,在街道上拍攝着照片,還好那些中國人并不像他們國内的同胞那麽保守,以爲相機可以吸走他們的靈魂,而是任由其拍照。
即便是作爲攝影者的普林斯,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他在用膠片紀錄下了這場起義,同樣也是唯一的攝影記錄者。
在普林斯拍着照的時候,他看到一輛馬車在幾名腰别短槍的華僑的護送下,朝着市政廳的方向駛去,顯然馬車上坐着人是個大人物,于是他便吩咐仆人同他一同往市政廳走去,那裏現在同樣也是起義者的指揮部。
位于坤甸市區中央的市政廳,是一棟西洋式的建築,就在兩天前,這裏還懸挂着荷蘭的三色旗,而此時,這裏卻飄揚着一面有些粗糙的“日月旗”,在市政廳的大門外,可以看到十幾名穿着馬褂手持洋槍的起義者,他們幾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容。那笑容是發自于内心的,似乎每一個人都在歡慶着,歡慶着這座城市再次重回他們的控制之中。
但并不是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至少對于剛來到坤甸的葉湘雲來說,他的臉上這會卻是全是憂色。
“怎麽能這樣,怎麽能這樣……”
作爲最後一任蘭方公司大統領劉阿生的女婿葉湘雲,看着市政廳上升起的日月旗,那心情反倒是更加沉重了,在坤甸所有人都知道,十一年前,在公司解體,荷蘭人接管公司的時候,正是他出面阻止大家的起義。
在荷蘭人的眼中,他對避免再度流血可謂是頗有貢獻。也正因如此,他以及他的兒子,才會成爲“甲必丹”,甚至獲得了大片土地的開墾權。當然,這種豐厚的回報,并不是每一個華僑都能擁有的。不過雖是如此,并不妨礙他于本地享有極高的威望,這也是他能帶着人進程的原因。
就在葉湘雲看着那日月旗,臉色煞白的喃語着的時候,卻看到了從市政廳裏迎出來的徐梁,于是急聲問道。
“林川,林德市長他們呢?”
他口中的林德并不是中國人,而是荷蘭人,是荷蘭總督委任的市長,也是本地的官銜最高的荷蘭長官。
“被,被關進監獄了!”
徐梁的臉色苦着,同時小聲的用荷蘭語道着。
“葉,葉先生,我現在和這些暴民合作,也是迫不得已啊,這林德市長他們被關起來了,總得有人照應不是,等到總督大人派的大軍到了,到時候,您可得替我作主啊!”
盡管明知道那些人不會荷蘭話,但徐梁卻依然緊張的瞧着周圍,生怕别人聽到他的這番“心在曹營身在漢”的心思。
“林川,别人不知道你,我還能不知道,那其它人呢?他們當真殺了荷蘭警察?”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葉湘雲的臉色頓時驟然急變,那張滿是皺紋的臉膛的神情更是不斷的變幻着,現在他甚至有些後悔起淌這池渾水了,可是作爲“甲必丹”他卻又不能不出去,畢竟,無論如何,這些人也是他的同鄉。
“我不能眼瞧着你們送死!”
在市政廳裏頭,拄着拐杖的葉湘雲大聲質問着面前的張錢偉、石二等人,在他看來,這裏人非但是想自己死,還想把大家都帶上死路。
“你們想死不要緊,可别忘了,在還有幾萬人,照你們這麽幹下去,是想讓荷蘭人把他們全都拖出去砍了頭!”
葉湘雲一邊說,一邊用力的用拐杖擊打着地面,他的面上全是一副痛心之狀,或許,他同荷蘭人合作,但是,在他看來,他的合作是爲了保護大家,避免大家全讓荷蘭人殺死。
“砍頭?”
張錢偉,也就是最初在河邊響應石二呼吸的客家漢子,卻是大笑道,
“葉老闆說笑了,那些荷蘭人他們敢!”
“就是,再給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咱大清國的兵艦可就在新加坡!”
“可不是,石二哥說了,艦隊很快就會開過來,到時候,誰砍誰的頭還不知道呢!”
“兵艦?哼……”
先是一聲冷哼,葉湘雲又冷笑道。
“還是大清國的兵艦?”
說話的時候,他冷笑着看着這廳中的漢子,瞧着他們那副自以爲找到了靠山的樣子,心底卻是一陣痛心。
“你們以爲自己是什麽?這麽多年了,大清國,什麽時候把咱們當成過人?别忘了一百多年前的時候,荷蘭人殺了咱們幾萬人,可大清國的皇帝老兒說什麽?說咱們是****棄民,說什麽荷蘭人殺的好,這樣的朝廷能指往得上嗎?”
當年葉湘雲爲何力排衆議勸說大家不要起義,就是因爲大清國指往不上,就是因爲朝廷和那些當官的靠不住。
“當年,我們拿銀子都敲不開京城大人們的門,你們以爲就憑着一紙電報,那滿清狗皇帝就會把他們的兵艦派過來?”
作爲洪門子弟的葉湘雲對于滿清皇帝自然沒有一絲好感,提及其時更是完全沒有尊重。
“可,可石二哥說,說一定肯定會有兵艦來幫咱們的!”
于靖邊在一旁固執的堅持着,同時不住的看着石二,似乎是想從他那裏得到肯定的回答。
“石二,誰是石二?”
“我!”
上前一步的石二看着葉湘雲大聲的回答道。
“你說朝廷會派兵艦,你知不知道你這般胡言亂語,是會害死人的!你是難道想害死大家夥不成!”
“我沒有亂說話!”
石二用力的搖着頭,先是環視着衆人,然後又迎着葉湘雲的眼睛,大聲說道。
“我從沒有說過朝廷會派兵艦!”
不等石二說完,“轟”的一聲,廳内頓時就亂蓬蓬的響成了一片,所有人的臉色具是一變,更多的人那臉色更是一副煞白。
“石二哥,沒,沒有兵艦,你、你……”
風頭的驟變,并沒有讓葉湘雲感到絲毫歡喜,他所感覺到的隻是分外的痛心,更多的是對這些人命運的憂心。
“怎麽會沒有兵艦?”
不等石二把話說完,他的話語就被周圍的話聲打亂了。
“有兵艦,那,那沒準也是荷蘭鬼的兵艦!”
可不是,萬一荷蘭鬼把他們的兵艦派了過來……那到時候大家可不就是死路一條了?
就在大家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着,廳内變得亂蓬蓬的時候,石二大聲說道。
“大家聽我說一句,我沒說過朝廷會派兵艦來,也知道滿清的朝廷指往不上,可,可國内肯定會派兵艦來,可那不是朝廷的!”
“不是朝廷的,還是誰的?”
“就是,那新加坡的兵艦,不也,也進朝廷的嗎?”
“那是東北的兵艦!”
石二大聲吼喊着,
“東北的兵艦,不是朝廷的兵艦,朝廷在乎不在乎咱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東北的唐大帥在乎咱們,你們沒看到嗎?唐大帥爲了在這裏設領事館和荷蘭人談了一年多,甚至就是這次派艦隊過來,那也是爲了給荷蘭人的顔色看看,大家不相信我,總得相信唐大帥吧!”
石二的話聲,讓原本亂蓬蓬的衆人無不是一愣,在坤甸一直都流傳着要設立領事館的消息,自然對那位唐大帥多少總有耳聞,這會聽石二這麽說,他們依然還是有些不太相信,畢竟所謂的唐大帥,離他們太遠了,甚至東北,東北在什麽地方,他們都不知道,作爲廣府人,他們隻知道,廣州有個李大李帥爺,至于東北的唐大帥,他又豈會管他們廣府人?
“石,石二哥,你說,唐帥爺,真的會派兵艦來!”
不等于靖邊把話說完,外面傳突然闖進來一個人,那人慌裏慌張的大喊着。
“來,來兵艦了,來兵艦了……”
“嘟……”
兩千三百餘噸的“南浦号”訓練艦,是去年前服役的一艘新銳訓練艦,與東北海軍的大多數軍艦都是由舊商船改造不同,其非但是一艘新造的訓練艦,而更爲重要的是,他還的動力是極爲新銳的“蒸汽輪機”相比于三脹式蒸汽機,其最大的優點就是可以持續以最大航速航行,這正是蒸氣輪機的優點。
也正是這個優點,使得“南浦号”訓練艦可以始終保持16節至18節的航速,領先于艦隊主力,首先抵達坤甸。
救兵如救火,對于“南浦号”訓練艦的艦長丁雲傑,這位 島海軍學校一期生來說,他深知自己是要同荷蘭人搶時間,無論是誰首先到達坤甸,局勢便會朝有利于誰的方向發展,甚至可以說,成敗在此一舉。也正因如此,艦隊司令官才會命令他們必須以全速往目的地航行,以搶在荷蘭人之前到達坤甸。
“大家注意,一但抵達港口,除必要人員,其它人立即上岸實施護僑任務!”
護僑,這是他們在離開新加坡時,接到的由海軍部下達的命令,這是艦隊第二次實施這種任務,上一次是在夏維夷,而這一次與上一次的準備充足不同,這次盡管他們有着絕對的實力優勢,但是實力卻局限于海上,在陸地上他們隻有一個連,即使是加上武裝水兵,也不超過三百人。
可是荷蘭人在整個東印,卻有一支上萬人的荷印兵團,盡管其在婆羅洲實力有限,但未來誰知道呢?
“長官,我們的任務是什麽?”
船艙内,陸戰隊的戰士看着連長詢問道。
“保護華僑!”
看着戰士們,趙立德又特意強調一聲。
“不惜一切代價!”
不惜一切代價,這是他們的任務,盡管明知道實力懸殊極大,但趙立德的臉上卻依然帶着笑容,作爲陸戰隊員,他非常清楚的自己使命/
“不要以爲,咱們的任務隻是簡單的把武器交給僑民,你們要記住一點,我們是軍人,他們是我們的同胞,我們的職責就是保護他們,如果有任何侵略者想要傷害他們,我們都要站他們身前,保護他們!弟兄,告訴我,陸戰隊是什麽?”
“陸戰隊員,永往直前!”
震耳欲聾的吼聲在船艙内響起時,一個提着步槍的水兵跑了進來。
“趙連長,艦長讓我通知你們,大家做好登陸準備!”
“弟兄們,廢話我就不說了,記住咱們的誓言,别讓百姓戳脊梁骨!保持軍人的榮譽!”
最後一次叮囑之後,趙立德的随手将步槍往肩上一背,便大踏步的往走出了艙室,此時整個“南浦号”訓練艦上顯得很是熱鬧,那些在訓水兵無不是背着步槍,腰挎武裝帶,一個個神情或是緊張、或是興奮,在衆人走出艙室的時候,舷側的炮位上,炮手們同樣緊張的凝視着河岸,凝視着那岸邊的叢林,似乎想要看穿叢林,看到那座城市,他們生怕自己來晚了,如果來晚了的話,也許……
“希望……”
就在丁雲傑念叨着的時候,突然,透過那雨林,他看到樹冠的頂似乎有一面藍色的小旗在飄揚着,他連忙拿起望遠鏡,瞬間那臉上便露出了笑容,興奮的大喊一聲。
“告訴弟兄們,我們沒有來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