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八十的老人在登上軍艦的時候,會哭喊着激動着表達着自己的心情,那是血脈中最深沉的牽挂,對于年長者來說,也許他們再也無法回到唐山的大地,此時登上了那兵艦,自然就如同回到了唐山故土一般,而更爲重要的是驕傲。
沒錯,就是驕傲!
龐大的“鎮海号”戰鬥艦,是整個艦隊中的明星,人們感受着那粗大的炮管中貯藏的力量,那是毀滅性的力量,足以讓任何人爲之震撼,更會令這些華僑爲之自豪。
而這種自豪感所帶來的卻是水兵們受到前所未有的歡迎,在過去的四天裏,每當水兵們的身影出在大街的時候,總會有人把各種水果“強”塞到他們的懷中,容不得一絲拒絕的話,更會不時的有青年用生硬的國語邀請着這些來自北方的軍人們用餐。沒有誰比這些青年的感官更爲敏銳——他們清楚的感受到洋人,尤其是洋警看待他們眼神的變化。
那些于街道上巡邏的印度阿三,此時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傲慢和高高在上,反倒是變得客氣非常,甚至不敢再如過去一般大聲訓斥,偶爾的還有一種怯縮,就像是面對曾經高高在上的洋人一般。
四天前造訪新加坡的艦隊以及那場規模不大的閱兵,非但在華人中引起了轟動,同樣震驚了新加坡的英國人,尤其是那些作爲英國人忠誠的仆人的印度人,那些包着頭巾的警察無疑是最直觀的感受着,他們從龐大的艦隊以及英國人對待中國艦隊的态度中,感受到了其地位上的變化, 主子變得的客氣的情況下,他們這些當仆人的自然也不能如過去一般,于是乎,他們在第一時間改變了對待華僑的态度。
而這一系列的變化,隻讓從未感受過尊敬的華僑們,無不是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飄然感中,雖說還談不上狂妄,但卻讓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力量,一種背後有所依靠的充實與心安,自然的對于艦隊和艦上的官兵也就越發的親切起來。
幾乎每一家華僑的飯店都會打出“免費招待海軍官兵”的牌子,以盛情款待這些軍人,不過讓他們驚詫的是,這些海軍官兵與他們曾見過的北洋官兵不同,他們總會在離開時,将遠多于餐費的現金放在餐桌上,甚至就連同那些被強塞到他們懷中的水果,他們也找到了其去處——送給華僑學校的孩子們,甚至還以小商販的名義向華僑學校捐款,雖不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在這種方式的回饋華僑的熱情。
中國人從來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不過隻是短短數日,這支操着官話的艦隊便在語言交流不便的前提下,輕而易舉的征服了整個新加坡,征服了這裏的華僑。赢得了華僑之心,而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于新加坡的東北銀行中開戶的華僑數量激增,存款亦有數日之内突破上千萬。
不過,這種熱情對于英國人來說着實讓其難堪,這裏畢竟是新加坡,畢竟是英皇治下的殖民地,不過出于現實的“需要”,其仍然盡職盡責的履行着主人的職責,令這些中國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當然并不是說其私下裏未加抱怨,實際上,當天晚上的歡迎宴會中,英國人便“委婉的”表示了他們的抱怨,結果雙方達成了一個私下的協議,每天上岸的水兵限定于總人數的20%,這意味着五天内,所有的水兵都可以在陸地上休整一天。
當然,這種限制并不包括軍官即使是見習軍官也不在限制之列,階層,英國人的階層觀念可謂是早已深入到了骨子裏,他們自然不會把限制應用于上等階層,就像此時,當東北海軍即将結束對新加坡的訪問時,一場盛大的宴會便在總督府的花園中舉行,音樂聲在空氣中回響着,穿着中英兩國的海軍軍官在宴會上交流着,那些穿着盛裝的西洋婦人則是煞有興緻的打量着年青的中國海軍軍官,可以說,這些人完全颠覆了她們對中國人的認知。
真是一群英俊強壯的年青人!
内心的贊歎,并不妨礙她們依舊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白種人的驕傲使得她們不會對有色人種持以過分的友好,至于好感,那更是開玩笑,可這并不妨礙禮節性的接觸,比如面對邀請時,她們也不會拒絕。
當年青的軍官們與與英國的婦人們在那裏跳着舞的時候,在草地上中英兩國的海軍軍官們更多的是在交流着他們對于海軍的看法,進行着學術上的交流,雖說很枯燥,但對于這些職業軍官們來說,他們卻又樂在其中。
而在某一個角落中,端着酒杯的唐昭儀卻滿面笑容的同身邊的史坦利勳爵聊着天,這位勳爵閣下是從倫敦過來特使,全權負責與東北當局的談判,在過去的四天中,通過多次私下的會談,雙方已經就很多問題達成了一緻,表面上看起來,雙方是就通商問題進行談判,但實際上,在表面問題的背後,還有更爲深層的談判,比如英國海軍對鎮海灣等東北軍港的使用問題,還有中國海軍對英國港口的使用問題,雙方都承諾給予對方同等待遇。
這一個秘密條約,實際上是符合兩國海軍的需要,對于英國而言,對東北軍港的使用,使得其防線得已前置近千海裏,可以直接進入日本海,威脅尼古拉總督區與俄羅斯大陸的聯系,而對于中國海軍,更準确的來說是東北海軍而言,英國港口的使用則是其實施遠洋訓練,以至于海洋調查的必須——英國擁有這個時代最爲密集的全球港口鏈。
不過這并不意味着談判是一帆風順的,比如在治外法權以及領事裁判權的問題,盡管史坦利表示可以讨論,但其表示需要上報英國外交大臣金伯利,不過其原則上依然堅持要求對東北進行司法考察之後,方才會考慮這一問題。
不過除此之外,雙方對于《通商航海條約》完全沒有任何異議,而對于東北來說,這卻是某種程度上的一個突破——東北當局第一次真正繞開天津,與當今列強簽署國家級别的條約,而且是以“平等”至少表面上的相對平等的方式簽署了這一條約。
“非常抱怨,部長閣下,在荷屬東印問題上,英國并沒有太多的發言權,盡管我們認同荷蘭人對貴國僑民的歧視與傷害是不公的,但是倫敦認爲,英國無意卷入大陸的紛争,自然不便介入荷屬東印問題!”
在喧嚷的宴會上,史坦利用極爲客氣的言語,傳達了倫敦的對于荷屬東印問題的态度,一句話——不介入!
對于倫敦而言,他們既無意爲交好中國去迫使多年來一直爲其盟友的荷蘭做出讓步,亦無意爲荷蘭迫使在戰略有所求的東北方面作出讓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保持中立。
“那麽,勳爵閣下,我是不是可以将此理解爲,如果我們同荷蘭發生直接沖突的情況下,貴國仍然會保持中立呢?”
對于倫敦的态度,唐昭儀并沒有氣餒,反倒是把話峰一轉,尋求某一種外交承諾,作爲一名外交官,他又豈不知道,荷蘭人的外交政策就是依靠英國維持本國殖民地利益,如果沒有英國對其殖民地的保護,恐怕荷屬東印早已爲法國或者其它歐洲列強所奪取。
“部長閣下,倫敦認爲,荷蘭的亞洲的利益是理應得到的保護的,”
近乎于強辯似的言語從史坦利的口中道出後,他又車回路轉似的補充道。
“同時,我們亦認同貴國對僑民的保護,當然,我們希望,這種保護,是在不損害他國海外利益的前提下!”
一個自相矛盾的回答,這恰恰正是英國的做派,他們不可能給予東北真正實質性的幫助,至少在荷屬東印的問題,同樣也不會迫使東北做出讓步,而也正是這種看似中立的做法,幫助英國在世界範圍内維護着他們所謂的“平衡”。
“當然,勳爵閣下,我們從未曾考慮過傷害他國的海外利益,但是我們希望的是,荷蘭人能夠正視現實,正視他們對華僑的傷害,我們認爲,荷蘭人對待中國僑民的态度與方式,将直接關系到我們在荷屬東印度問題上的态度,在過去的一年中,我們一直在謀求外交上的努力,但荷蘭人卻傲慢的拒絕了談判,而這正是現在的困境……”
對于唐昭儀表示的困境,史坦利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部長閣下,你要明白,我們也曾試圖調結你們兩者間的分歧,就像海峽殖民地曾委婉的向荷屬東印總督表示,希望他們接受貴國軍艦的訪問,那怕隻是一艘訓練艦,并以此作爲雙方關系調整的基礎,但,他們仍然表示了拒絕……”
在内心深處,史坦利甚至都恨起了荷蘭人的頑強——他們非但拒絕了設立領事館的要求,甚至還拒絕了東北提出的設立“商業領事”的要求,而這種頑固在英國看來,簡直是不可想象的,難道荷蘭人就能永遠把東印度的大門向中國人關閉嗎?
顯然他們是心存着這個打算,至少他們希望能拖一天就算一天,可卻全然不顧東北當局一天天的失去耐性,他甚至可以毫不猶豫的肯定,這次東北當局之所以會派出整整一個艦隊,訪問新加坡,随後又将會分散訪問菲律賓、暹羅、西貢、槟城等地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向荷蘭人進行“武力示威”。
但是那些荷蘭人卻固執的選擇了将傲慢,而不是坐下來解決問題,中國人的要求并不高,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合理的要求,甚至那種平等的要求,早在數十年前,英國便在殖民地給予了他們——司法地位的平等。
不過,荷蘭人卻不這麽看,在他們看來,那種平等卻将會影響他們對東印度的統治,甚至就連同那位總督都在私下裏言道着什麽“那群中國佬想要平等,除非用艦炮轟開雅加達”,如果沒有英國的作爲後盾,他會這般狂妄嗎?
真是一個麻煩制造者!
在心裏這般嘀咕一聲,史坦利看着身邊面色中隐帶不滿的唐昭儀,輕聲說道。
“部長閣下,請你相信,在這一問題上,我本人是認同中國觀點的,等我回到倫敦後,我會盡一切可能,促成英國介入此事,以解決你們同荷蘭人之間的分歧。”
“非常感謝,勳爵閣下,我相信,我們在諸多問題上的一緻性,不僅能夠促成中英兩國間未來的合作!更能夠促進兩國間的友誼!”
在兩人舉杯爲兩國友誼幹杯的時候,唐昭儀的餘光注意到一名總督府的官員急匆匆的走到了不遠處的總督身邊,似乎是在彙報着什麽,不過隻是一句話的功夫,那位總督閣下的臉色即是一變,甚至有些驚詫的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發生了什麽事情?
盡管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唐昭儀卻敏銳的意識到發生的事情,一定與中國有關!
難道說……
唐昭儀幾乎本能的想到府中與天津的分歧,難道說與天津發生沖突了,如果這樣的話,那艦隊……就是唐昭儀向史坦利勳爵道别,往艦隊司令官李唯忠那裏走去的時候,一位端着酒杯的侍者卻擋住了他的去處。
“先生,”
相貌明顯是華裔的侍者在請其用酒時,用幾乎無人覺察的方式輕聲向唐昭儀說道。
“荷印當局在坤甸向華僑開槍,死傷人數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