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盡是一片陽光明媚之色,這是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也是出行的好天氣。窗内則是暖融融的,甚至有些過熱的暖氣使得人們不得不脫去厚厚的大衣以及外套,作爲一個新規劃的城市,仁川特區從一開始就考慮到了冬季的供暖,不過其并不是通過專門的供暖中心供暖,而是通過發電廠的廢熱向特區供暖,雖是如此,兩座電廠的餘熱依然能夠保證特區的暖氣供應。
在暖烘烘的辦公室中,史騰閣卻覺得自己的心情有點怪。
今天本來應該是個喜悅的日子,他自己也很想努力地使自己喜悅起來。可不知爲什麽,心中卻總是隐藏着一絲讓人不易覺察的忐忑。
自從三年前史騰閣提出創辦仁川造船廠,從出任造船廠總辦再到正式擔任艦政處處長以來,他在已經在這裏度過了三年光景。
作爲船廠的締造者,他親自見證了船政局從一片荒無人煙的海邊空地,變成今天這座擁有7900名工匠,七座船塢以及由十餘座分廠組成的設施完善的遠東第一大造船廠,而且它還擁有這個時代遠東最大的船塢——7号船塢,花崗岩基質的船塢長約360米,寬約33米,以至于其可以同時容納兩艘如君主級一般的新銳戰鬥艦。
而這期間,作爲船廠的實際負責人,史騰閣付出的艱辛自不必說。用嘔心瀝血,殚精竭慮這樣的詞彙不足以形容,或許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更爲妥當。畢竟現代造船業于東北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容不得有一絲差池。
今天是一個特别的日子——今天在某種程度上标志着一個全新的開始。
經過全廠上下的努力,在付出了425個日夜的全力奮戰,仁川造船廠制造的第一艘裝甲巡洋艦——2800噸“平波号”今天終于要進行完工試航了。
如果試航成功,就會按照既定計劃,繼續趕制第二艘、第三艘……這意味着什麽呢?這意味着東北在造艦之路上踏上最爲堅實的一步。
甚至對于仁川船廠而言,其意義更重于“靖海級”,因爲“靖海級”是在法國技師的指導下進行建造,非但如此,還直接使用了大量的外國部件,但“平波級”裝甲巡洋艦卻是一艘真正的國産軍艦——從所用的鋼材出自仁川鋼鐵廠,所用的蒸汽機以及鍋爐則出自北洋動力公司,至于火炮則來自沈陽兵工廠,甚至就連同瞄準具亦是來自新晉剛剛投産的中國光學儀器公司。
如果失敗了,那麽接下來的事,史騰閣不用想都知道會發生什麽——盡管并不會影響到他在造船廠的地位,但可以想象的是——海軍會立即調整計劃,可能會中止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任務——“鎮海”号的建造。
兩個月前,在“鎮海号”戰鬥艦的方案獲得批準之後,“鎮海号”戰鬥艦已經于7号船塢開鋪設龍骨,如果其能如期完工,那麽則标志着中國一躍成爲少有的幾個可以建造戰鬥艦的國家,同樣也标志着中國打下了成爲海軍強國的最堅實的一個基礎。
可如果“平波号”失敗了,那麽非但自行建造“鎮海号”戰鬥艦的計劃會中止,“鎮海号”以及“定海号”可能會由某家英國或德國船廠承擔,甚至就連自行建造軍艦的計劃也會無限期的推遲,這無疑将會給中國的造船業帶來沉重的打擊。
下一次,下一次會是什麽時候?
史騰閣并不關心個人的利害得失。他真正擔憂的是海軍會因爲試航失敗,而對制造軍艦徹底喪失信心。
在這三年之中,爲了制造的輪船,從統監府再到總督府,先後爲仁川船廠投入了不一千萬元的巨額資本,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史騰閣今天都必須要交出一份自己的答卷。
“史先生,時間快到了。”一個聲音把正在沉思中的史騰閣拽了出來。
史騰閣擡頭一看,是紹逸傑——他是史騰閣的得力助手之一,也是東亞同文學院船舶專業的第一批畢業生。
“都準備好了?”
史騰閣有些緊張的問了一句。
“一切就緒,隻要試航成功,電報就會第一時間發往大連帥府。”
紹逸傑點點頭,直到現在,他都無法理解爲什麽不向大帥發出邀請,這畢竟是東北建造的第一艘裝甲巡洋艦,即便是北洋海軍,也沒有如“平波号”一般強大的裝甲巡洋艦。
“我們走。”
二人一同出了辦公室,下樓之後,便徑直往向船台走去。
在六号船台上懸挂着彩旗的“平波号”正停在那條300米的下水滑道上,像一名即将出征的戰士威風凜凜,巋然不動。一面赤旗在船首的旗杆上高高飄揚,迎着從海面上吹來的寒風獵獵作響。
在船台兩邊更是擠滿了來自仁川船廠的各個分廠的主管以及參與建造“平波号”的工匠們,漢語,英語、法語以及德語在這裏交彙着,而從仁川海軍基地過來海軍官兵也齊刷刷地一字排開,倍顯威武之勢。幾乎每一個人望着這艘裝甲巡洋艦時,那目中都盡是期待之狀。
在“平波級”裝甲巡洋艦所特有的飛剪艏下方,一丈高的平台搭建船艏中央,與馬尾或江南相比,仁川船廠并沒有設立祭壇上,更沒有祭案上諸如香爐、臂香、供果之類的物品,有的隻有西洋式的平台,搭着花綢的平台下方,海軍處處長容尚謙已經到了那裏,他的臉上帶着笑容,在看到史騰閣走來的時候,連忙迎了過去。史騰閣快步上前與容尚謙等人拱手施禮互道問侯。
一番客氣之後,容尚謙謹慎地問道:
“史先生,“平波号”不會有問題吧?”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這艘裝備着兩門152毫米速射炮以及6門120毫米速射炮的“平波”艦,将是“靖海”級裝甲巡洋艦服役前,東北海軍最強大的軍艦,即便是北洋海軍也沒有比他更強大的軍艦,或許北洋海軍的“海琛号”火力比他強大,但其防護能力遠不如“平波”艦。
容尚謙微微欠了欠身體,用一種充滿自信的口吻回答。
“我的處長大人,經過我們這樣艱苦卓絕的努力如果還會出問題的話,那就是上帝在跟我們開玩笑。”
史騰閣自信的回答,讓容尚謙心裏忍不住嘀咕一聲。
“如果真是那樣,那麽這個玩笑的成本未免也太大了。”
是的,那樣的話,成本未免也太高昂貴了,甚至昂貴到海軍完全無法承受,想到這裏,他便朝着那幾名西洋海軍軍官看去,他們是受邀參加這場下水典禮。當然這是基于一個原因——爲了向西洋造船界傳遞一個信号,我們可以制造軍艦,以後和你們談生意的時候,你們的姿勢要放低,價格要調低,不要把我們當成冤大頭。
可若是試航失敗的話,到時候西洋船廠肯定會把東北海軍當成冤大頭,這個代價無疑是極爲慘重,也不是海軍願意承受的。
盡管仁川的船廠不見舊時的船廠之規,其習慣接近西洋,但作爲一種習慣,仍然挑選了“吉時”下水,現代與傳統就是這樣于仁川特區結合着,現在吉時已到。
是時候下水了!
史騰閣整肅身上的西式禮服,然後沖着身邊的容尚謙說道。
“請!”
在史騰閣邀請時,容尚謙也作出了請勢。兩人幾乎是攜手并肩走上了平台,站在懸滿彩旗的“平波号”的艦艏下方,
“容長官,現在吉時已到,請您敲響香槟酒。”
史騰閣在一旁提醒道。
“我們一起吧,歸祖,你畢竟是“平波”艦的設計者!”
在容尚謙宣布将此艦命名爲“平波”之後,兩人同時将那瓶香槟酒敲碎與艦艏,下一瞬間,“平波”艦開始緩緩沿着滑軌往大海滑去。
在船體也穩穩地沿着滑道向大海滑去的時候,每隔一段都會有壓縮氣筒噴出的彩帶,在那彩帶的飛舞中,震耳欲聾的禮花彈不斷升至半空,炸出一團團焰火,而鞭炮更是和着焰火回響着。
岸邊圍觀的人群驟然間全部停止了議論,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
轉瞬間,“平波号”已離開岸邊數十米,整個過程微波不驚,自然而然的下水過程似乎并不怎麽壯觀,在其落水後。船上的水兵們迅速抛出船錨,這個排水量2870噸的龐然大物便安如磐石一樣穩穩地停泊在了海邊。
良久,岸上的衆人似乎回過了神,歡呼聲頓時像潮水一般,此起彼伏,響徹雲宵。一時之間,鼓樂喧天,禮炮再次齊鳴,那些操着北方和南方口音甚至說着英語、德語的工匠們更是喜極而泣,不停的鼓着掌。
望着眼前的情景,史騰閣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濕潤,看着泊于海上的“平波艦”,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兒子了一般,這是他設計的軍艦!
這時各個報館的記者蜂擁似地圍了過來,想要采訪這位艦政處處長,但是史騰閣卻早已授意屬下,讓他們去采訪容尚謙。當這位海軍處處長的在記者的圍堵、提問之下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史騰閣卻已經悄悄的離開了平台。
隻是在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艘“平波号”,此時水兵正在上艦,第一次試航正在等待着它,大海正在等待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