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盡管意挑戰李鴻章的大人有在,但在另一方面,縱是如張之洞、劉坤一者亦不得不認同其“領政”的頭銜,在許多問題上,隻要李鴻章點了頭,縱是百般不願亦不得不加以認同,就像年後地方上借口财力緊張,意欲拖欠輸往朝廷的解款時,李鴻章非沒有有拖欠,反倒主動的解全了款項,如此各省方才先後跟進,從而保障了朝廷最後的那麽點威信。
盡管諷刺者依然用“宰相合肥天下瘦”的言語去諷刺着李鴻章,可任誰都知道,這位七十幾許的老人,實際上卻是這個時代“大清國”的定海神針,即便是在“議政”之下,仍然需要這麽一個人去維持當下的局面。
這非但是朝廷以及地方的共同觀點,同樣也得到西洋公使的認同,在各國公使看來,正是因爲李鴻章主持着“議政會”,清國的局面方才得以維持不至崩潰。相比過去,現在的天津甚至因李鴻章的位尊權顯反倒是“坐實”了“半都”之名。
而這半都的心髒恰正是城内的北洋大臣行轅,過去的幾天,這行轅一直爲外界所矚目,而矚目的原因倒也簡單,前幾日,閩浙總督卞寶第的突然去世,着實讓國内政壇爲之一蕩,若是卞寶第死了也便死了,大不了大家夥推上去一個卞家的人做閩浙總督便是了,可誰又曾想到,那卞寶第臨死前卻還下了一着棋,也就是這着棋,把這政局給攪了一池渾水。也就是是這池子渾水使得全中的眼睛都盯上了北洋,盯上了這座行轅。
說來那事兒到也簡單,不過就是卞寶第臨死前,把那閩浙總督之位交給了朝廷,這可不得了啦。按道理來說,現如今,這地方的之權行以私授早已經是公開之事了,可他卞寶第卻好,一下把權又還給了朝廷,卞寶第臨死時下的着這一着棋把大家夥置于何地?
面對卞寶第的遺囑,在震動天下之餘,其它八位總督無不是保持着沉默,人總是有私心,尤其是對于品嘗了權力美好,已經從疆吏搖身變爲地方權臣,正步步朝着軍閥權臣走去的總督們來說,即便是到了不得不交權的那一天,他們也是更傾向于将權力交給自己的子孫,再不濟也應該是自己的親信,還給朝廷?那不是等于把一家一族的腦袋都交給了朝廷,誰人又能有這麽大的魄力?
可卞寶第的選擇無疑是當頭棒喝一般,在衆人驚訝之餘,大家夥卻無人說能出個不字來,畢竟那閩浙是他卞寶第的,他卞寶第都把閩浙還給了朝廷,旁人又豈能說出什麽?可如果不說出什麽來,萬一要是有一天,朝廷比着卞寶第的先例,到時又當如何應對?
于是乎,幾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天下的電報不停的朝着天津拍了過來,那些總督們無不是詢問着北洋大臣李鴻章的态度,依如過去一般,縱是平時對其有百般的不滿,萬千的不服,可一但碰上了事情,歸根到底,于地方總督們心中和朝廷一樣,都視李鴻章爲定海神針。非但是地方上的總督詢問李鴻章的态度,甚至就連同眼紅閩浙之權的朝廷,也悄悄的打着其它名義,試探起李鴻章的态度來。
畢竟這天下誰人不知道,袁世凱出于北洋,那浙江新軍甚至都在北洋衙門裏挂着号,甚至就是于閩浙之地,那也是于北洋衙門裏排着号的,即便是現在卞寶第把權交還給了朝廷,京城裏的還沒有誰狂妄到以爲,那權便是平空能把持得住的了。
其它的不說,單就是說,沒有李鴻章的首懇,便就是朝廷想派出大臣撫慰卞家後人也做不到——出了京城,便是直隸的地界,更不要提什麽,點選一協八旗新軍精銳往福建了,反正,無論如何,最後還是要待到李鴻章首肯之後,這事兒才算是能了。
也就是在這萬衆期待,人們并沒有看到李鴻章推薦閩浙總督的舉動,甚至還主動向朝廷表示,撫慰大臣可乘北洋水師的兵艦前往福州,似乎一如過去般,李鴻章依然是大清國忠勇的臣子,這北洋衙門依然是大清國的定海神針!
仲春時的一場春雨連連下了兩日,隻使得這北方近畿的天津似如江南一般,那霧雨将行轅的園林籠罩其間,更是顯出了幾分江南的景緻來,在這園旁的步廊中卻是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一位身形極高的老者正在将一位西洋人送出,兩人邊走邊聊顯得好不親近,兩人更是不時笑出聲來,直到片刻後,于那衙門外西洋人登上一輛馬車,待馬車駛離後,笑容方才于老人臉上斂去。
“哼,這些個洋鬼子,沒有一個安好心的……”
來的是美國駐華公使田貝,他之所以會來拜見李鴻章,并非隻是簡單的外交交涉,他是來尋求李鴻章支持的。
兩個月前,美國海軍的支持下,美國海軍陸戰隊登陸夏威夷,支援當地的美國人發動政變,從而宣告夏維夷王國的覆滅。原本發生在太平洋中央,遠離中國的事情,與李鴻章自然沒有任何關系,可他怎麽也想不到,美國對夏威夷的吞并卻像是燒了唐浩然的尾巴似的,立即激起了他的強烈反應,更是直接以東北總督名義向美國表示抗議,甚至信誓旦旦的表示,中國絕不會容忍美國對夏威夷的任何占領行爲,絕不承認所謂的夏威夷共和國。
唐浩然的反應完全出乎美國人的意料,尤其是其還打着“中國”的名義,這倒是讓華盛頓着實緊張了一把,畢竟美國的海軍力量遜于中國的海軍,如果中國表示幹涉的話,美國海軍定會猶豫一番。所以美國才會在唐浩然的強烈抗議之後,根據駐華公使的建議,試圖同李鴻章直接交涉,畢竟其才是“中國海軍”的實際持有者。
“文爵,你說這次子然反應爲何如此激烈?”
在朝書房走去時,李鴻章向身邊的伍廷芳輕聲詢問道,甚至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所謂的夏威夷在什麽地方,稍作了解後才知道那裏就是所謂的檀香山,可究竟是何事能激起其如此激烈的反應。
“中堂,不知中堂可知道,北洋漁業公司?”
現在的伍廷芳現在于府中更多的是從事外交事務,而非過去那般作爲法律顧問。對夏威夷于唐浩然的重要性,自然頗爲了解。
“漁業?”
先是一愣,随後李鴻章才說道。
“莫非就是那個魚罐頭?”
對于魚肉罐頭李鴻章并不陌生,其價格甚至比肉更便宜,北洋的水陸師肉食現在全賴于此。
“對,中堂,這漁業公司每年捕獲海魚豈止百萬,而其又以捕鲸船專事捕鲸,那夏威夷位于太平洋中央,數十年前即爲捕鲸基地,自然爲唐氏所看重,現在美國雖假手移民推翻王國建立所謂共和國,其狼子野心可謂是昭然若揭,如若美國吞并夏威夷,以美國歧華之政策,其必定失去這一捕鲸基地,唐子然自不會坐視每年數百萬的損失,甚至……”
話聲稍稍一頓,伍廷芳才笑說道。
“若非唐子然的東北海軍中無一艘遠洋兵艦,否則其一定會在得到消息後,派兵夏威夷以維持利益!”
雖說夏威夷于東北而言隻是簽約下的捕鲸基地,但于伍廷芳看來,在中國沒有任何人比唐浩然更重視商利,也正因如此,其反應才會如此激烈,甚至連美國人都被他的抗議吓了一跳。
“不過,現在他說這麽多,終歸隻是虛張聲勢罷了!”
長歎口氣,伍廷芳朝中堂看了一眼,畢竟這北洋海軍還打着北洋的旗号。作爲東北總督其至多隻能借勢,北洋絕不可能爲其火中取粟,正如先前大人同田貝公使打着哈哈繞圈子一般,那是唯一能盡的人情了。
“這個子然啊!”
李鴻章頗似無奈的感歎道。
“當真會捅婁子,過去捅的是咱們大清國,現在好了,連美國這樣的西洋人也捅上了,真不知道,若是再當幾年的東北總督,他還會捅出什麽樣的婁子!”
這一聲感歎之後,李鴻章卻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驚聲道。
“壞了,我想起了,“濟遠”号現在不是在東北那邊了,那小子會不會……”
剛剛坐定的李鴻章像是針紮的一般,連忙從椅上跳起來,急聲說道。
“難怪這小子抗議的時候連這邊的招呼也未打,沒準他現在正尋思着派“濟遠号”去那個什麽夏威夷,若是真惹出了外事來……”
一想到屆時的麻煩,頓時李鴻章便心慌了起來,若是擱着旁人他不擔心,可絕不能以常理去考量唐浩然那小子,他口中的“濟遠”号,雖說曾屬于北洋,可卻是在其奇襲旅順時,被其奪占,爲了這艘軍艦,北洋和東北沒少打口水仗,到最後還是唐浩然服了個軟,用價值二十萬元的物資作爲補償,購下了“濟遠”号的。
先前伍廷芳說其沒有軍艦,那“濟遠号”可不就在其手中,若是他把“濟遠号”派到夏威夷,萬一若出什麽亂子,到時候美國威逼之下,北洋如何自處,北洋艦隊如何表态?萬一打起來,若是北洋艦隊龜縮于港中,那國人又将如何看待北洋?
心中一慌,李鴻章連忙對伍廷芳說道。
“快,立即打電報給唐浩然,告訴他,這外交之事戒急用忍,千萬不能引……”
話聲稍頓,李鴻章的眉頭猛的一皺,了解唐浩然的性格的他立即想到,若許點起火來,到最後需要北洋去滅這個火,但以唐浩然的性格,其絕不會火中取粟,冒這個風險,畢竟這個風險委實太大。
“中堂,您是說,唐子然往夏威夷派了兵艦?”
伍廷芳詫異的問了一聲,然後緊張說道。
“若是其當真派了兵艦,隻恐怕、恐怕會徒生禍亂啊,中堂,可千萬不能讓其任意而爲之,畢竟,畢竟這美國,可不是……”
可不是大清國,不是靠三拳兩腳的蠻幹就能解決問題的,再怎麽着,那美國也是當今西洋大國,不是大清國能招惹得的起的,更不是他唐浩然能招惹得起的。
“這小子,這小子根本就是……”
根本就是算計好了的一切,李鴻章的心惱着,心知要其戒急用忍是萬萬不可行的他,這會反倒想通了,唐浩然之所以會不打他聲招呼,就向美國那邊抗議,并不是爲了繞開他,而是在告訴他,他能把北洋捆在船上,隻有他派出軍艦,激起外亂,就能逼北洋表态。
逼北洋表态?
表什麽态?和其一般發電美國表示抗議?配合他唐浩然唱這出戲,以保證他東北的漁利?可北洋又能得到什麽?
對于辦了幾十年外交的李鴻章來說,他深信一個原則,就是絕不摻和西洋人之間的糾紛,非與中國之利相關,其它絕不涉足,但顯然唐浩然眼中的“中國之利”與他眼中的“中國之利”是截然不同的。
“根本就是在逼咱們啊!”
長歎口氣,瞧着窗外那霧雨中園林,李鴻章隻覺得心情一陣沉悶,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着實讓人不舒服,尤其是被一個小自己數十歲的年青人這般牽着。
“中堂,……”
兩位大人間從未曾交流過的啞迷看在伍廷芳的眼中,隻讓他感覺有些迷惑不解,大人說的逼又是什麽意思?
“文爵,你以衙門的名義,拟一個公文,知會各國公使,本月北洋艦隊将于青島外海,例行會操打靶,請各國艦隻加以回避……嗯……”
沉吟片刻,李鴻章卻又是有所不甘心的補充道。
“再給唐子然發份電報,就說因庫存有限,北洋艦隊實無彈藥,望其接濟一二,這小子想拿咱們北洋當槍使,可總得讓他出點血吧……”
冷哼一聲,李鴻章卻又是一笑,那眉頭中卻又蹙滿了愁意,現在他越來越看不懂那小子下的棋了,這才是真正的讓人心憂之處啊。
這小子究竟意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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