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這路款從何處來?
除去總督衙門每年劃撥200萬兩專款之外,其亦仿效朝鮮鐵路公司發行債券以籌集路款,而說來倒是有些好笑,這中國鐵路公司的債券甚至是由朝鮮銀行創辦的分設于天津以及上海的“華商證券交易所”中發行。
過去天津華商證券交易所與上海華商證券交易所一樣,是朝鮮統監府籌措建設資金的所在,盡管其開辦時頗爲艱難,但在幾番運營下加之其下發紅利超過同期創辦的西商交易所,其經營倒是日漸興旺,加之因洋人在中國發行債券數十年,這債券股票之事,現在亦已經爲國内富商所接受。
雖說是前期受戰事影響,天津、上海兩地交易所曾一度停止交易,随着戰事結束,北洋系公司無不是獲利頗豐,投資股票、債券者無不随之獲利,一時間,交易所股票交易再次掀起投資高,潮,各種股票、債券于市場上受到投資者的追捧,甚至這股票都有了“金票”之稱。
而中國鐵路公司的股票發行以及直隸鐵路建設債券,則正好搭上了這班“金票”的順風車,不過隻是短短的一個月,便順利的于兩地發行多達五百萬兩債券以及股票。充足的資金奠定了中國鐵路公司能夠順利實施工程建設,而這龐大的多達數千公裏的路網建設,自然吸引了各國洋商的關注,意圖推銷路軌、路料以及機車等物料的洋商更是紛紛采用各種手段加以競争。
除去借助本國公使以及本國于總督衙門中的顧問加以影響之外,更重要的則是洋商的推銷,甚至互相傾軋。面對英、德、法、美以及比利時等國洋商的競争,作爲鐵路公司總經理的盛宣懷倒是使盡手段以促成其在價格上作出讓步,甚至還與東北鐵路公司結成同盟,共同采購機車,而開出的條件則是除轉讓機車生産技術外,還需要協助中國于唐山以及大連設立兩家機車工廠,用于組裝、生産同型機車。
當然在這一談判完全是由東北鐵路公司主持下進行,至于中國鐵路公司根本隻不過是旁聽罷了。但盛宣懷并不介意憑此向中堂邀功,對于未來唐山工場能不能造機車,其倒是全不在意,相比于自行辦廠造機車,他更看重的是每輛機車能否像東北鐵路公司所言省上一萬兩銀子,對于中堂大人而言,這省下的一萬兩銀子才是實實在在的功勞。
當中國鐵路公司樓下與往日一般繁忙非常的時候,于樓上的總經理辦公室附近卻顯得很是安靜,那些洋商必須要先說服各科長後,他們遞交的材料才會遞至總經理這裏,即便如此那材料盛宣懷看看不都是兩可。除非其靠山過硬,能拿着如赫德等人推薦信來的洋商,否則,是絕見不到盛宣懷的,正因如此這總經理辦公室,才會顯得極爲安靜,坐在辦公室裏的盛宣懷這會則正聚精會神的讀着招商輪船局牛莊分理處的的來信。
除了中國鐵路公司總經理的職務之外,盛宣懷還是招商輪船局的董事長,雖說現在招商輪船局的風頭,完全被北洋航運奪去,但總歸還保留着一些航線,天津至牛莊便是渤海灣中少有的幾條尚還保留的航線,即便如此這幾條航線也隻是勉強維持,甚至盛宣懷本人都有意撤下這幾條航線,可這航線的增減卻又不全由其作主。
不過因手握航線的便利,盛宣懷倒也有其它北洋衙門幕員不能享受的便利,搜集情報的便利,這封信是随船帶來的,信并不長,但其中信息卻讓盛宣懷久久無法平靜:東北的唐子然頒布政令實施軍人授田,按軍階不等授予田地。
這個消息讓盛宣懷原本輕松的心情,再次緊繃起來,或許他隻是一個商人,對于軍國大事全然不知,可作爲商人他卻深知人性,國人終其一生所求者,不過隻充饑之餐,遮體之衣和那禦寒之所,而現在他唐子然大手一揮,把千百萬畝田地授予東北軍,豈不是盡收軍心爲已用?而東北軍上下又豈能不甘心爲其賣命?
“這東北軍原本就是虎狼之師,現在又授于将來的田産,那些丘八将來打起仗豈不是更賣命?”
手裏拿着信,盛宣懷禁不住思忖起來,甚至擔心起來。
他又豈能不擔心,畢竟對于盛宣懷而言,他的個人榮辱财富完全建立于北洋、建立于李中堂的賞識上,雖說眼下對中堂來說,唐子然算不上最大的政敵,但就長遠來看,縱是張之洞、劉坤一兩人綁在一起,也不見有其威脅大。
當初雖說用議和逼着唐浩然他的十萬虎狼中的八萬五調至黑龍江、吉林以及朝鮮,可那也不過隻是解眼前之危罷了,一但東北的鐵路築通,這駐于黑龍江又與駐在奉天有何區别?
現在他的這十萬虎狼又得了田地之誘,将來打仗勢必更加賣命,屆時,中堂又能用何軍抵擋那些入關的東北虎狼?
當年曾國藩靠着一個區區“雙饷”便令湘潭子弟盡爲其用,受“雙饷”所誘的湘人與發匪打仗時,無不是奮勇效死,現如今唐浩然的授田,可不比“雙饷”更爲誘人,畢竟銀子花了便沒了,而土地卻是傳給子孫後代的。
這唐浩然,心思未免太過狠毒了!
也許是因爲立場不同,以至于盛宣懷最終還是将此歸于其心思狠毒上,他唐浩然開了這個先例之後,往小了說,東北軍上下無不甘願爲其效死,往大了說去,将來這天下壯丁豈不甘願從軍東北,而無意入北洋。甚至若是這消息傳出的話,這北洋軍中之人沒準也會生出異心來,一邊是銀子,一邊土地,何者更有誘惑?
“杏荪,杏荪在嗎?”
就在這時一個聽起來略帶些熟悉的聲音,伴随着幾個人的腳步從外面傳進盛宣懷的耳中。思緒完全被打斷的他一時還沒聽出是誰,于是連忙把手中的書信收好,起身打開房門一看,來的兩個人可都是熟人,一位通商銀行的總經理嚴信厚,一位是銀行大班陳笙郊。這兩位可都是他特意選出的銀行主持者,現在通商銀行于盛宣懷而言其重要性甚至遠超過招商船局,畢竟他之所以倡導辦銀行,主要目的還是通過自辦銀行将其已經控制的企業連綴起來,形成統一的經濟體,從而進一步增強自己的實力。
而事實證明了他當初的想法,在通商銀行成立後,假手通商銀行,輪船招商局、電報局等其主持的企業無不是獲得融資之便,而這種便利又加速了其它企業的發展,甚至其創辦的北洋紡織局既是完全使用通商銀行提供貸款創辦。
正因如此,他才會對銀行的總經理嚴信厚以及大班陳笙郊的到訪極爲看重,甚至于顯得有些緊張,該不是出什麽事了吧!
“小舫,你這是……”
一見盛宣懷,嚴信厚便便停下腳步回頭對陳笙郊說:
“我說得沒錯吧?杏荪既然不在中堂大人那,而且又不在府上,自然就會在鐵路公司的。”
說完之後,嚴信厚便和盛宣懷打了一個哈哈:
“杏荪,不會怪罪我和笙鄰冒昧前來吧?”
與盛宣懷相同,嚴信厚同樣也是是李鴻章幕僚,曾長期擔任上海道庫惠通官銀号經理,掌管上海道的公款收支。他在上海創辦過南幫票彙業中最具聲望的源豐潤票号,而在盛宣懷上片請辦銀行後,其作爲嫁接盛宣懷意圖的最直接執行人,籌辦中國通商銀行之後,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爲首任總經理。在籌備通商銀行期間,其更是爲通商銀行請來了數十位商董,利用其名氣以及資金爲銀行張目,正因那些南北商界頗有名氣的商董加入,才使得通商銀行在短期内打開局面。對此縱是盛宣懷也極爲佩服,更何況鐵路公司這邊還需要銀行的幫襯,而當初辦理銀行的初衷也是令銀行與鐵路公司以及其它洋務企業互相扶助。
“小舫!”
粲然一笑,盛宣懷客氣的說道:
“你們二位可都是貴客,我就是平時想請就都請不來哩!快請。”
随後又對着前面随員高聲喊道:
“盛三,快給二位貴客上茶!”
一會便有人進來忙着給三人沏茶,待那随員離開後,嚴信厚笑了笑:
“方才和笙鄰剛才去府上找你,可你卻不在,于是便直接來了公司這邊。”
瞧着嚴信厚,盛宣懷淡然一笑:
“看來小舫定要有要事,才來找我吧!”
會是什麽事?隻要不是與鐵路公司的資金有關便行,心有所思的盛宣懷便不露聲色的說道。
“若是有事的話,直接打電話說一聲便是了,那還用這般火急火燎的找來!”
嚴信厚聞言便笑着說道:
“你看,這心一急,便把電話給忘記了,說起來這還是杏荪的功勞,若不是杏荪把這西洋的電話局引進天津,怕是這世人還不知道,除了電報之外,還有這千裏傳音的電話哪。”
這一聲恭維說的倒也是事實,雖說早在8年前,因受于規制,以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中堂,每年春天冰封融化時,都會來到天津辦公。等到冬天來臨,冰封大河之前,再回到保定辦公,如此往複自然需要溝通,尤其是外交之事更非電報三言兩語所能道盡,于是當時主持電報局的盛宣懷便于電報線架上另設一條天津至保定的電話線,不過那也就是一條專用電話線,離普通百姓委實太遠。
不過當盛宣懷得知仁川、平壤皆設有電話局,進而利用交換機将電話引入市場使用之後,其立即意識到相比電報局電話局更爲廣泛的用途,生怕旁人搶了先的他,立即着手辦理此事,甚至因未能籌備足夠資金,便使用朝鮮銀行貸款建起了天津電話局,對方的條件到也優惠,除去一分的利息優惠外,隻是要求設備必須使用北洋電氣的生産的設備,不過其設備到也屬精良。
在電話局開通後,首先接通電話的自然是各衙門還有洋務企業辦事處,接着又是各位大人,不過隻是月餘功夫,非但這電話于天津接了一千多台,甚至還憑着價廉把生意做進了租界之中,在租界的安裝了幾百部電話,甚至成爲各國洋商的首選,用報紙上的說法是大漲了國人志氣,畢竟上海的租界電話局是越界安裝電話,而在天津卻完全翻了過來,如何能不讓國人人激動。
聽嚴信厚這麽一誇,盛宣懷便哈哈一笑:
“當初辦電話局的時候,可有不少人在背後說我什麽壞話,說什麽擅自借款,幸好那會借的是朝鮮銀行的款子,而且武昌那會還是朝鮮統監。若不然哪……”
感歎着于中國辦事之難,盛宣懷倒是越發珍惜眼下了,而在珍惜之時,想起東北實施的軍人授田,那心下卻又浮現一陣隐憂來,此消彼漲之下這可如何是好啊!
“杏荪,其實辦銀行嘛,也是做生意,他朝鮮銀行能同咱們做生意,咱們也能同他們做生意不是!”
順着盛宣懷的話,嚴信厚又把話峰一轉笑說道。
“其實今個來,到也不是爲了其它事,這不,上午的時候,有一個從東北的墾殖公司,原本一直在科爾沁那邊辦墾殖來着,結果未曾想尋着了一個……”
等等,他是說是墾殖!眼前突然一亮的盛宣懷連忙打斷嚴信厚急問道。
“科爾沁?你是說他們在科爾沁那邊墾殖?那人現在在什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