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家夥所說的就隻是一個話題——軍人授田!
文化教育課上,當軍官們把軍人授田的種種實施細則一一告知大家後,所有人都被驚呆了,當年的第一批新軍士兵,這會最差的也是中士——足足四十五畝地,上士六十畝,至于軍士長其待遇更與尉校軍官相等。
幾十畝的田産擺在衆人面前,讓大家夥如何能睡得着,而真正睡不着的原因,恐怕還是那個選擇——眼前的軍饷與将來田産間的選擇。
在軍人授田實施細則公布之後,在大家夥都陷入驚詫之中的時候,在熄燈号吹響之前,李子山被張大力叫到訓練場上的獨木橋前,從當新兵的那會起,這裏就是他們三人聚會的地方,之所以會選擇這裏,是因爲其在訓練場正中,軍官巡視時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
“喂,我說,這都****,了一整天了,怎麽還不睡覺!”
拖着沒有一絲力氣的雙腿李子山問了一聲。
“你叫我到這兒幹嗎?”
張大力瞧一眼這小子,随口說了一聲。
“這是滿屯的意思,他今個要請客。”
“這小子平時一個銅錢當成三花的主,怎麽想起請客了?不想過啦?”
相比他們兩人平素花錢大手大腳,吳滿屯一直都是個有“抱負”的人,他會把自己每個月八塊六的軍饷中的八塊錢都存到銀行裏頭,往下的一個月,除了按軍令保持個人衛生的肥皂、牙粉外,他不會亂花一紋錢,非但如此甚至就在打仗的時候,都不忘記收集彈殼,然後把彈殼當廢銅賣掉,這麽的一個人居然要請客,這太陽當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我也這麽說,你小子,家裏還有四個兄弟、兩個妹子,你不成天說着要給他們娶媳婦,置嫁妝嘛,充特麽個鳥大頭?結果那小子跟我急了,居然敢和我瞪眼,說你要不去就滾蛋,以後就别理他,若是擱當初咱們當新兵那會,我非往死裏收拾他。”
大家都是這麽收拾收拾出來的感情,時間長了的感情也就出來了,更何況還參雜着老鄉的情份,感情自然親過旁人。
“這家夥,該不會是癔症了吧!”
李子山這麽說的功夫,就瞧見滿屯抱着一包東西匆匆趕來,他蹲下身,把包裏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那罐頭是過去成天能吃着,現在見不着的魚肉罐頭,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一隻烤雞,幾塊熟牛肉,還有兩包紙煙,還有六瓶白酒。這罐頭煙酒什麽的在福利社能買到,可那烤雞、牛肉顯然是從營地附近的小集子上買來的,
李子山和張大力默默地看着他在那開着罐頭,兩人誰都沒說話,隻是看着吳滿屯,看着那滿地的吃食,兩人心裏都冒出一個念頭來——這小子當真是不過了!
吳滿屯打開罐頭,又打開酒瓶斟滿三個杯子,他望着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說道:
“兄弟,還站着幹啥?都快坐下!”
兩個人默默地坐下,這會可真弄不明白他們這個“兄長了”。
吳滿屯舉起杯子瞧着這兩和自己一起上船,一起到了朝鮮,進了兵營的兄弟。
“都端起來,幹了。”
說罷他便把酒一飲而盡,他飲盡了,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也跟着喝盡了。
一喝完吳滿屯又重新斟滿:
“再幹。”
就這樣三人連幹三杯酒。
三杯酒,一個人也就是一斤下了肚,已經有了醉意的吳滿屯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你們兩都不是外人,别笑話我……”
他突然朝一個方向跪下,連連嗑了三個頭便聲淚俱下:
“爹娘,兒子給您嗑頭啦,咱家有盼頭啦,咱再也不愁日子咋過了……”
吳滿屯嚎啕大哭起來,多年的委屈和壓抑在一霎間都釋放出來。而李子山和張大力都被滿屯哭愣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
“我說,大哥,”
李子山抱着滿屯的肩膀連連勸道:
“你瞧你,你不是算過嘛現在一個月能存八塊錢,一年也就是九十六,再當四年兵,就是384塊錢,當兵五年,退役的時候再多發五個月的榮民饷,就是四十二塊五,這加在一起,就是420多塊大洋,回徐州老家能置二十畝來地……”
因爲平常沒少吳滿屯談他的抱負,這會李子山說起來倒是極爲順溜,他話沒說完,張大力又與一旁勸道。
“子山,你這麽說我可不樂意,就咱滿屯哥平常訓練的認真樣,往後還能真隻一級下士?我可連長說過年底提中士的人選裏頭,肯定有咱滿屯哥,到時候一個月的軍饷可就是十塊九……”
“就是,就是,到時候再提上士,上士幹完了,再幹軍士長,乖乖,到時候一個月可就是幾十塊錢!滿屯,到時候俺哥兩沒準還得指着你賞口飯吃哩!”
聽着兩兄弟的安慰,滿屯擦着眼淚哽咽道:
“我知道,你們兩笑話俺扣,可心裏是真把俺當兄弟看,我扣,那也是沒法子,俺家裏弟兄五個,那就是五張嘴,俺就尋思着出去要飯,那也能讓家裏少張吃飯的嘴,當了這兵,就尋思着能存點銀子,回家置點田,好……”
那話沒說完,吳滿屯突然又笑了起來。
“不說了,不說了,現在好了,下士是三十五畝,三十五畝上等熟地……”
瞧着臉上堆着笑的吳滿屯,這下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算是知道他今天爲啥不一樣了,不是發癔症了,而是真真正正的解脫了,三十五畝田,瞧着是不多,更不能同軍士長的上百畝田相比,可鄉下那些富足之家,也不見得能有這麽多田産。
“三十五畝地,一年可就能收五六千斤小米、谷子,到時候,俺家就再也不愁了,俺弟兄幾個,到時候,俺供小四、小五他們讀書,沒準還能考上講武堂來……”
先前李子山和張大力兩人還尋思是拿軍饷,還是領地,一想到領了地,一個月隻剩下一塊六的軍饷,早就花錢花慣的兩人便有些猶豫,現在聽吳滿屯這麽一憧憬,兩人卻都沉默了下來,他們從來沒想過将來,現在花錢花的是順暢,可将來呢?
“滿屯,你确定你要地?”
“就是,那,那地可是得等你退役了才行,即便是這五年改成三年,你那可還有兩年那,誰知道到時候是啥樣?”
“啥樣?誰還能把咱的地給啥沒了?管他天皇老子,想弄咱的地,得問咱手裏的槍杆子,到時候誰打大帥,咱就拼命打,把他們都打死了,看誰還敢弄咱的地,沒準到時候,咱們的軍銜還能再升上一升,就朝廷那熊樣,到時候直接打過去,讓咱們大帥坐上那龍椅!”
可不咋的,将來是啥模樣,他們不知道,可卻知道,隻要這東北還是大帥的天下,這地肯定就跑不了他們的,有人想打過來,想讓大帥下台去,那也得先看他們手裏的槍杆子,過去他們吃的是大帥的糧,就得爲大帥賣命不是,這現在可是他們自己個的地賣命。
東北啥不多,就地多,這些地都是官府的,隻要官府開成了熟地,可不就是他們的地!地那麽多,大帥又怎麽可能食言而肥。
吳滿屯瞪着,又抓起酒瓶子:
“好吧,我啥都不說了,以後該咋幹,俺姓吳的心裏有數,喝,這六斤酒今天要喝完,誰也别裝熊,誰不喝,誰是孫子養的。”
這句話一嚷出來,誰會不喝,
李子山一口幹掉杯中的酒大聲道:
“喝,特麽,滿屯,明個把那表一遞,我可就和你一樣了,一個月,就靠那一塊多錢過日子了,來,這好日子今個算了到了!今天咱弟兄三來個一醉方休。”
“瞧你說的,啥叫到頭了,明明是才開始,沒準回頭再打上一仗,不到年底,咱爺們就是中士了,甚至到時候弄個上士排長幹幹,那可是八十畝地,到時候,咱也娶一房、納一房,睡覺的時候,左邊摟一個,右邊抱一個,那日子才叫日子!”
張大力的憧憬讓李子山頓時不樂意起來,
“我瞧你這就是沒出息,上士排長?我瞧着沒準,咱爺們到時候能弄個一級軍士長,到時候弄上千把幾百畝地的,那小妾再怎麽着也得納個七房八房的吧,這一個星期都輪不完……”
聽着他們兩在那越說越離譜,越不着邊際,吳滿屯卻又給他們倒了一杯酒看着他們兩笑說道。
“不就是那幾十畝地嘛,瞧把你們牛的,更何況這地現在還沒到手那,大帥是不會食言的,可保不齊這關裏頭有人想弄大帥,咱可得給大帥把弟兄們給操練好,練好了兵,将來打起來,打赢了,咱弟兄們才好升官,多領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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