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大炎熱天中的行軍,對戰士們來說,别的不敢奢想,最大的願望和幸福就是所到之處能夠喝上水,千萬别出現斷水。雖說他們都配有鋁制的1L水壺(1),可在夏日行軍這水壺總是不夠,不過幸好繳獲解決了一切,如果沒有繳獲自清軍的毛竹水筒,那水肯定是不夠使用的,所幸每個人都會帶豐四五個繳獲的竹筒。
山路艱難,人馬都累得呼哧直喘。馱馬背上的迫擊炮炮身也搖搖欲墜,前後擺動,幾乎要掉落下來。牽着驢馬的軍夫,同樣累的喘着粗氣,與那些穿着軍衣的軍人不同,這些軍夫都是平民打扮,他們中既有俘虜,亦有就地征募的民壯。
自從駐朝軍打進奉天,這沿途所過便不斷有居民跪伏“請求天兵保護”,以保住他們免遭清軍官兵劫擾,往往有人“相迎王師”,亦有主動幫駐朝軍官兵“打柴挑水”,“挑負辎重”,“偵察軍情”,願意當順民的極多,部隊每經過村落、市鎮時,總有當時士紳送來慰問品,以買官兵歡心,而這總能讓官兵們爲之鼓舞,那種解放者的榮譽感亦變得的更加濃烈起來。
在“解放者”的榮譽感影響下,官兵們對待普通百姓亦極爲客氣,如在朝鮮一般,處處維持着的“體面”,以免爲百姓所輕,而這種“秋毫無犯”卻與清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相比之下,就是在未曾潰敗時,移防的清軍,也屢屢軍紀渙散,所到之處燒殺搶掠、奸淫擄掠,可謂是無惡不作,以至于每每有官兵經過時,百姓不得不躲以兵禍,而敗兵則更甚,其僞裝成平民百姓,将死亡的危險轉嫁給百姓不說,燒殺搶掠、奸淫擄掠亦是變本加厲。
兩者相較之下,被官府稱之爲“逆匪”的駐朝軍,反倒輕易的赢得了百姓的信任,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被百姓所接納。
爬過幾座山後,來到一片廣袤的大平原上。在這裏,除了麥田,什麽也看不見。在麥田間有一個不大的村落,部隊便直接在村落旁的河邊休息,在村口的大樹樹蔭下,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一邊照顧着失去一條腿的殘廢的父親,一邊賣着一種用樹葉子包的棗糕。
在那僅有幾塊的棗糕旁邊,那些苦力們仗着官軍的威風,貪婪地拿起就吃,也沒有一個人想要付錢。
“大爺、叔叔,這都是俺家用來賣錢的!”
年少的孩子瞧着這些人無力哀祈着,嗚嗚地哭泣起來,而那殘廢了的父親也隻能默默地忍受着這一切,那目光中帶着悲憤,可卻又是滿面的無奈。即便如此,苦力們仍毫無收斂之意,隻是在那裏貪婪裏的相互搶拿着棗糕。
“啪!”
就在這時,突然先是一個響亮的耳光聲,然後不待這幾名苦力反應過來,就看到其中的一個苦力被人猛的一腳踢倒在地,那些正争嘻笑搶着棗糕苦力們無不是一愣,孫玉銘一回頭便看到臉色鐵青的班長,而所謂的班長,實際就是指揮他們這些苦力的士兵。在部隊中他們或許是最基層的存在,但對于苦力來說,他們卻意味着權威。
“混蛋,沒瞧見孩子哭成什麽樣子了嗎?吃東西不給錢,就是搶劫,是不是想吃槍子。”
臉色的鐵青的班長一邊罵,一邊猛踢着被踢倒在地的苦力,接連踢了幾腳後,那班長甚至還是不解氣似的就要取槍。
“程班長,那,那有說不給錢的,”
早在黃旗堡就被俘虜孫玉銘,心知這駐朝軍可不是過去的防軍,他親眼見過那些軍夫因爲搶劫,被就地正法的,這會瞧見有人挨了耳光,更見班長要取下槍來,連忙從口袋中拿出一元錢的朝鮮券遞給那個孩子,這可是他剛領的饷錢,雖說有些肉痛,可總歸是條命。
“謝謝軍爺、謝謝軍爺……”
那殘廢了的父親瞧見這一幕,急忙拄着木杖下跪叩頭起來,那個被他拉跪下的孩子卻是感激的看着那個穿黑衣的軍人時,對手中花花綠綠的紙票似乎還有些不太相信。
孩子感激的目光中混雜着的崇拜和那目中的疑惑,讓程力立即意識到,這裏的百姓恐怕還沒見過銀元券,于是連忙從口袋中取出一塊銀元,這銀元是打掃戰場時的戰利品,換成紙币反而更輕松些。
“來,給你拿着這個,”
看着那銀元的時候,不過隻有十歲的少年,連忙擺着手說道。
“軍爺,要,要不了這麽多,要不了這麽多……”
“拿着!”
将銀元硬塞進少年的手中,然後将少年拉起來,瞧着這留着辮子的少年看着自己時目光中的景仰與那滿滿的崇拜,程力笑說道。
“多餘的錢,就當是給你們的賠禮吧,你才這麽大,照顧父親也不容易!”
在一衆人離開的時候,那殘廢的父親還是不住的叩頭道着謝,至于那少年望着那個穿黑衣裳的軍人背影時,那目光中帶着景仰,同時又帶着崇拜與向往。
班長的作派頓時讓孫玉銘一陣臉熱,他家就是三十幾裏外的二棚子店的,這父子倆人算起來都是他的鄉鄰,可他居然連這幾塊棗糕還想強吃了,這可真是……不想不當緊,越想他那張臉便是越發的火辣,以至于在班長面前完全擡不起頭來。
“孫玉銘,你是二棚子店的人?”
程力就像是沒注意到孫玉銘的羞愧感似的,而是直接問起了連長讓他問的事情。
“回班長話,俺是二棚子店的!再往南不到三十裏,就到二棚子店了,過了二棚子店再走二十五六裏,就懷仁城……”
懷仁城,那是部隊的目的地,而部隊去懷仁的目的非常簡單——建立民政廳,待到懷仁的民政廳建成後,他們還要去通化城,而随部隊前往的是十幾名民政官與警察,到時候他們隻需要留下一個班的部隊配合維持秩序就行。
“既然是這樣,我就轉達一下連長的命令……”
程力瞧着孫玉銘說道。
“爲了避免百姓受人蠱惑抵抗我軍,所以連長已經同意釋放你……”
釋放!
聽到這兩個字,孫玉銘整個人不由一愣,雖說他是軍夫,可與征募的軍夫不同,他卻是俘虜,現在他要被釋放了?能回家了?
“畢竟這離你家已經很近了,不過連長希望你回家後,能夠将這一路上親眼看到了我駐朝軍團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宣講給鄉親父老,好教他們深知我軍之恩德……”
這是最簡單的心理宣傳,利用被俘的清軍士兵回鄉宣講駐朝軍的恩德,而這些被充作苦力的清軍兵勇,大都是清軍民團或者臨時招募的團練,有他們回鄉宣傳,自然可以減輕許多阻力。
“班長,我,我定不負長官重托,定把大軍恩德傳予鄉親……”
這會孫玉銘卻是感激的跪伏于地,嗚咽着表着忠心與感激,被俘虜的時候,他曾想過自己會被砍頭,那曾想過還能活下來。雖說成了随軍的軍夫,可除去偶爾因爲違反軍令挨過幾個耳光外,這日子反倒比過去在防軍中還好上許多。甚至他還和那些征募的苦力一樣,拿起了饷銀來,全無長官的克扣。算起來,這日子甚至比過去于營中的日子還要舒坦上幾分,若是說有什麽不便之處,也就是約束太多罷了。
大表一翻忠心後,孫玉銘便離開了部隊,臨走的時候,他甚至還得到了一匹馬,那馬是繳獲的軍馬,在集市上能賣好幾兩銀子,現在卻又成了部隊送給孫玉銘的禮物。
關外的男人大都會騎馬,而孫玉銘的馬術本身就極爲娴熟,一個多鍾頭後,在孫玉銘來到二棚子店,這會二棚子店這座官道邊的市鎮卻是一片混亂,在一些店鋪門外可以看到正裝着家什躲避兵禍的商鋪東家、掌櫃,瞧見一個相熟的掌櫃,孫玉銘連忙騎馬跑了過去。
“徐掌櫃,您這是要幹啥?”
“喲,這不是老孫頭家的老大嗎?你不是……”
那正招呼着家人上馬車的徐掌櫃瞧着孫玉銘,立即意識到眼前這人先前不是去吃兵糧了嗎?瞧這樣子,肯定是吃了敗仗一路逃回來了。逃回來了好,總歸是保住性命要緊。
“哎,保住命就好,保住命就好,這兵糧就是得這麽吃,承平時還好,這亂世時,還是先保住命的要緊!”
一番感歎後,徐堂櫃又繼續說道:
“還能幹啥,這朝鮮的逆兵不是打來了嘛,這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招不起,咱還逃不起嘛……”
自古兵匪皆是一家,甚至過兵比過匪更甚之,土匪上門的時候,還能有些遺漏,可那些兵丁過境的時候,卻恨不得像篩子似的把大家夥的家産都篩個幹淨。
“瞧您說的,那駐朝軍可和過去的官軍不一樣……”
孫玉銘連忙将自己的經曆一一說了個清楚,見徐掌櫃似乎有些不信,他又急忙将馬鞍後面牛皮筒裏帶着的安民告示拿出一張來,然後直接張貼于徐掌櫃的酒樓前。
“徐掌櫃,你瞧,這可是蓋着咱懷仁縣民政長官大印的安民告示,這下您總放心了吧!”
瞧着不少人都聚了過來,雖說大家不知道那“民政長官”是什麽官職,可千百年來,對官的敬畏卻早已刻到他們的骨子裏,在鄉親們交頭結耳不知所以然的瞧着那安民告示時,孫玉銘連忙吆喝道。
“大家别逃了,這駐朝軍可是真正的王師,沿途從未曾擾民,就像書上說的嶽家軍一樣,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大家夥盡管放心呆在家中便是了,這孟子說箪食壺漿,以迎王師,咱這的可都是山東人,山東可是聖人故裏,莫讓人家笑話咱們失了禮,大家夥隻管燒好茶水,迎以王師便行,”
先有安民告示的安撫,又有孫玉銘用全家性命相保,市鎮上大多數百姓還是留了下來,不過依然有許多婦道人家還是躲了起來,畢竟有些虧是無論如何都吃不得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是。
又過了兩個時辰,待一個連隊的駐朝軍進入二棚子店的時候,孫玉銘連忙率家人和鄰居們以及鎮上的紳老便于鎮口跪迎王師來,在不過二十一二歲的民政官上前攙扶時,孫玉銘更是滿面淚水的叩頭說道:
“王師到來,愚民等焉能不歸順?”
孫玉銘跪拜叩頭時,周圍的一些大着膽的百姓,無不是詫異的瞧着這些“逆匪”,與過去見過的官兵不同,這些官府口中的“逆匪”個個洋式打扮,卻顯得極有精神。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在一衆士紳的叩頭相拜中,那民政官倒是連忙攙扶起來,同時又客氣的同他們的打着交道,到最後面對紳老們送來的勞軍的肥豬、糧食,自然先是婉拒,到最後又是無奈接受了百姓的“好意”,臨了,在衆人的注視中,民政官先是大聲感謝着二棚子店百姓對部隊的厚愛,随後又宣布免去了今年的夏稅,相比其它,這免稅雖說是“慷他人之慨”,但卻是在瞬間赢得了百姓的好感。
而在部隊于二棚子店臨時駐營的時候,鎮上的百姓這才總算是相信了先前孫玉銘所說,這支隊伍上的兵勇非但未曾闖入他們的家中,甚至還以市價征糧、購菜,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搶掠,在鎮上的百姓感歎着部隊的“仁義”時,孫玉銘則得意的向鄉親們說道。
“鄉親們可都看到王師仁義了,一定要把大軍恩德仁義傳予鄉親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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