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西苑的儀銮殿亦或是頤和園都已經通上了電燈,四年前北洋大臣李鴻章将發電設備和電燈作爲貢品獻給慈禧太後,由此之後,那電燈便進了皇家,不過卻隻局限于儀銮殿以及頤和園,至于這紫禁城……嗯,有祖宗的規矩在這。
祖宗的規矩擺在這,自然沒有人敢提什麽往宮裏的裝電燈的事兒,所以這宮裏頭依然點着蠟燭,燃着油燈。
此時,在這燃着蠟燭的殿内,卻是靜的連掉根針都能聽着,奕訢的心裏憋着團火氣,以至于就連同看着慈禧的時候,那目中都帶着不滿,這是怎麽了?太後怎麽能就那麽許了他,就這樣對他李鴻章讓了步。
“太後,難道,祖宗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就這麽丢給漢人嗎?”
難怪奕訢會這般的惱怒,太後竟然許了開“議政會”,應了“八督議政”的事兒,自此之後,這皇上、朝廷可不就成了擺設,可不等于拱手将江南讓給了漢人。用漢臣保江山是一回事,可與漢臣共享江山那又是一回事,這祖宗可有祖訓傳下來——“漢臣可用不可信”,更何況現在那些漢臣都生出離心來了。
太後倒好,非但把那離心視而不見,反倒是主動讓出權來,拿出與“漢臣共治天下”的風範來,縱是當年聖祖爺說這句話的時候,那不過也就是哄漢人玩的戲言罷了,也就是當今迫于無奈才會用那些漢臣。
“若是讓漢人奪了江山,那唐逆又據着關東,到時候這天下可沒有咱們滿人容身的地方!”
這正是奕訢擔心的地方,或許說是橫在每一個滿洲人心頭的刺兒,在他們的眼中,于中國他們永遠都是外人,自然擔心那些中國人把江山奪走之後,自家的容身之地。
“六爺……”
長歎口氣,慈禧瞧着似有不解的奕訢,随後将一份折子遞給太監。
“你先看看榮祿的這份折子再說吧,”
慈禧口中的榮祿是西安将軍,就在昨日慈禧與恭王、醇王商議不下時,榮祿的折子卻在會後到了宮裏,也就是這份折子讓慈禧看到了希望。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
“榮祿……”
對于榮祿,奕訢并不陌生,于是便先看着其密折,看着折子上的内容,他的臉色不由一變。
“說起來,這榮祿也算有些才能,就像他說的那樣,說一千道一萬,這歸根到底,還是咱們滿人自己個不争氣,若是當年平發剿撚的時候,咱們把八旗的兵練起來,又焉能有今天漢臣尾大不掉的局面。”
慈禧一邊說,一邊感歎着,這密折非但直接指出漢臣疆吏的不臣之心,亦道出了“外重内輕”的本質,本質就是滿人自己不争氣。
“這幾百年下來,咱們旗人生下來便有那落地銀子,衣食無憂的成日裏就知道提個鳥籠子、逛個戲園子,那還有一絲刀馬娴熟的模樣,騎射盡廢如此,這漢臣自然也就有了野心,當年世祖、聖祖皇帝那會,那漢臣有幾個敢生異心的,自己不争氣,就怪不得旁人。”
“我也覺得他的話,不免過分,可是也有說得有理的。”
在榮祿的折子裏,将八旗子弟抨擊的無以複加,就是連奕訢瞧着也忍不住想爲旗人說上一句話來,可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人說的是實話。
“道理倒也是這個道理!”
思索片刻,奕訢說道:
“若是能點選八旗精銳,以西法操練,考選旗中子弟入武備學堂,以西法育之,如此一來,不出數年,想來亦能練出一支精兵來。”
盡管對“八督議政”仍然極爲抵觸,但奕訢卻不得不承認,榮祿的折子裏提的法子無疑是當下最好的辦法了,不過他瞧着榮祿奏折上的“皇族掌兵”、“練新軍”、“固江山”,好一會才想起來,這厮的這一套法子,完全是套用的唐浩然的法子,隻不過過去是用漢臣練兵,現在卻是用自家人去練兵。
可這自家人能靠得住嗎?
自然的奕訢想到了八旗洋槍隊,習慣了養尊處優的旗人,對洋操不感興趣,對洋槍同樣也不感興趣,這麽些年不僅洋操操練不起來,連洋槍也懶得拿。大抵隻對增加的糧饷更熱心,八旗洋槍隊連洋槍都懶得摸,平日洋槍都鎖在櫃子裏,不見天日。
到了最後,甚至到了上級來點校的時候,這些旗兵也不露面,臨時雇些人來替他們扛槍站隊,好在旗老爺的風範,全國上下都一樣,這旗人畢竟是自己人,得寬容一二,可這一寬容便寬出了事兒來。上級即使看出名堂,也無可奈何,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了。
甚至就連朝廷自己早都不指望八旗打仗了,這樣的人能指往的上嗎?這些人甯可縮在軍營裏抱殘守缺,啃着鐵杆莊稼得過且過,指往他們練兵……雖說心裏明白,可他卻知道,對朝廷來說,已經沒有了旁的法了,至少,至少這京外三營風氣還算不錯,還有關外的旗人到也可一用。
“可這練兵是要練……”
恭王垂首低聲的問道:
“可若是這國家的軍事大事,都由議政大臣們決定了,這朝廷可不就成了擺設,到時候,他們若是不同意咱們旗人練兵,又怎麽辦?”
八督沆瀣一氣,這才是最讓人擔心的地方,而奕訢的話卻讓慈禧冷笑了一聲,
“我還就不信了,這八個總督都能一個鼻孔裏出自,這從古至今,什麽樣的朝廷裏也就隻能容一個權臣,若是有個兩三個,那皇家自然也就輕松了,他們八個人裏頭,張之洞又焉能服他李鴻章,從他劉坤一,卞寶第又豈會從之李瀚章?”
至于其它幾位總督,慈禧倒是沒有說,可聽她這麽說,奕訢焉能不知她的意思,無非就是借這八個總督互相牽制,如此一來,這朝廷自然也就能騰出手來,而且還能借着機會挑動八督間的抗衡。
想了想,點點頭,心知已經沒有更好法子的奕訢又說道:
“讓他們互相牽絆着倒也是個法子,不過若是要練八旗新軍,非得在這八督之前,臣以爲咱們現在應該趁着唐浩然兵逼京師的機會,在八督之前,就把這練八旗新軍的事兒定下來,這樣将來,縱是那些個亂臣賊子想要攔,怕也攔不住。”
這幾句話已到口邊,發覺不妥,這“亂臣賊子”的話,還是不能亂說。現在朝廷比過去還需要這些“忠臣”,有了這些“忠臣”互相牽絆,這朝廷便能享幾年平安,便能練上幾年的兵,到時候,這大清國便還有得救。
“還是六爺您想的周全,就這麽着吧!”
慈禧連連點頭,最後又看着奕訢說道。
“說到底,還是自家人靠得住,六叔,您也瞧着了,這些個自許忠義的漢臣,現如今都幹了些什麽,這祖宗的江山傳到咱們這,可不能在咱們手裏丢掉了,六叔,您在一旁可得多幫襯些……六爺!”
到最後,慈禧太後遂即吩咐門道:
“你就傳話給軍機拟旨吧!這個掌兵的人選得弄好了,”
當甯壽宮裏頭的叔嫂兩在那裏商議着的時候,出了宮的李鴻章這會卻已經回到賢良寺,一路上李經方幾度欲開口詢問,可李鴻章卻是沒有說一句和衣而卧,隻是皺着眉頭,待徑自來到西跨院後,等到那茶水上來之後,眉頭緊皺的李鴻章這會才看着李經方說道。
“太後同意設議政會了!”
啊!
這是好事啊!這,這可不就意味着,意味着自此之後,這李家可不就……就在李經方心生浮想的時候,李鴻章卻忍不住長歎一聲。
“這旗人一族的靈慧全落到太後身上去了,這議政會瞧着是開了,隻怕自此之後,事物不斷了!”
其實,從慈禧斷然同意設議政會那一瞬間起,李鴻章方才真正意識到慈禧的手段老辣之處,原本得他可是存着與朝廷扯上幾日,甚至心存着必要時放唐浩然進關的念頭,可卻未償想到太後竟然如此果斷,直接讓出權來,
現在這權是讓出來了,可若是接下來的話……皺着眉,李鴻章看着面帶喜色的李經方,聽着自己的話後,全是一副不解狀,于是便把話說開了。
“這北洋水陸師一年的協款幾何?過去有朝廷的旨意在,各省不得不協,可現在……”
搖搖頭,李鴻章還沒有自大到以爲其它七督當真是唯他命是從,現在大家夥之所以聯通一氣,爲的是保住自家性命,可待到八督議政的折子下來後,到時候旁人自然也就沒有理由再惟命是從了。
“自此之後,這直隸便是直隸,兩江便是兩江了!”
父親的感歎聽在李經方的耳中,他卻隻是不以爲意的一笑。
“父親,他唐子然于朝鮮辦洋務都能籌得千萬兩銀子,以直隸、山東、河南之大,興辦洋務又焉能不成,實在不行,到時候,把給朝廷的銀子截下來一些,不就夠了嗎?”
如果說是任駐日公使的經曆使李經方學會的什麽,那就是必須要辦洋務,而且要大辦洋務,如那唐浩然于朝鮮一般,隻有如此方才能富國,方才能強兵。休不說旁人,那唐浩然正是不就是靠着洋務成的勢,起的家嘛!
“嗯!”
點點頭,李鴻章朝着遠處看了一眼,最後看着李經方說道,
“現在提這個都還早,再說将來還能打着朝廷的名義往地方上再要些銀子,地方上多少總還得顧着些面子,當下最緊要的是,朝廷等着咱們去和唐浩然拼命,而各省也等着北洋的實力都耗在唐浩然的身上,單是在奉天,咱們北洋差不多是傷着了筋骨,若是再打下去的話……”
宦海沉浮數十年的李鴻章,自然知道,無論是對于朝廷,亦或是各省而言,這北洋都是他們的心頭刺,對他們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他能與唐子然拼個兩敗俱傷。
于朝廷心中兵強馬壯的坐擁陸水師的北洋是朝廷的心頭之刺,對于地方的疆吏來說又未嘗不是如此,尤其是現在,這議政之後,于地方而言最緊要的怕就是實力了,如此一來他們自然希望北洋與唐浩然拼個兩敗俱傷,以坐收漁翁之利。
“再打下去,咱們北洋傷着了筋骨不說,到最後恐怕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盡爲他人做嫁衣!”
“爹,咱們可不能讓他們如了願!”
略思量片刻,深知北洋水陸師是李家最大依持的李經方自然毫不遲疑地說道:
“爹,若不然,我親自去朝鮮見一見唐浩然,我盡力去同他談,直到談妥爲止,我就不相信他能看不出來現在的時局?再打下去,他又能得到什麽?”
李經方的這個主意轉的極快,李鴻章聽了深爲滿意的點點頭,轉臉看着李經方說道:
“你能明白就好,不過,今天的這個局面,隻怕他唐浩然早在當初起兵的時候,就已經算出來了,現在咱們需要的就是等!”
“等?”
挑了下眉頭,李經方詫異的看着父親。既然現在這個問題最是緊要,那還等個什麽?再等下去,沒準他唐浩然的大軍可就打進來了,到時候這北洋的家底不定又被打沒了多少!
“對,就是等!”
李鴻章的雙目微微一斂,朝着室外的毛毛細雨看去時,用極爲自信的言語說道。
“等着他唐浩然主動找上咱們來!”
在道出這句話時,李鴻章倒是顯得極爲自信,其實從接到那份“八督議政”的通電之後,他便隐隐猜出唐浩然的心思來——其目的所在絕不在朝廷,而在權勢,借舉兵而固自身之權,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事情便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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