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書社”在京城中衆多書店中,規模倒也不算大,不過卻因其書本可供買者随意翻看,使得這書社終日皆站有數十位寒門士子于此讀書,對此書社掌櫃非但未覺不便,反倒是吩咐夥計備好茶水,供士子解渴之用,甚至就連書社後院,士子亦可随意進入,于院間槐樹下坐着闆凳,暢談學問文章偶爾亦會對時局朝政發表看法,打點江山好不自在,對此書社非但未予拒絕,甚至還特意于院中爲他們準備的茶杯、茶水,這一倒讓這“四海書社”于讀書人間的聲譽頗好。
不過今天因爲下着雨的關系,這近午時分,書店裏的顧客倒是不比往日,隻有十幾名一看便是貧家出身的讀書人,正在看着書,而一名店中的夥計正在清理着被讀書人弄亂了的書本,這書社看起來似乎與昨日并無任何不同。
與往日一般,雖隻有十幾名讀書人,可卻并不妨礙這些“心懷天下”的書生暢談國局時政,而談話間自然免不了談及“杭州之亂”以及那是爲禁忌的滿漢之别。書生言多帶着些不敬,甚至提及民間私傳杭州義兵連下數城的消息時,亦爲之雀躍。
而書店掌櫃則是面帶笑容的聽着那幾名書生在那裏時而憤慨指點江山之言,不過,他隻是這般笑着,輕易不會表露任何态度,至多隻是偶爾有書生詢問時,隻是投以一笑罷了,在他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誠然不假,這些書生或許寄希望于杭州事成,可卻又不妨礙他們準備滿人的科考。
“人總是在用屁股說話!屁股往往決定腦袋!”
就這句話果然不假,他們一面深知滿漢之别,另一面卻又渴望高中“皇榜”,從而一躍爲官,從此得享榮華,至于什麽滿漢,總是敵不過榮華富貴。
就在這時,店門輕輕地開了。一個穿着半濕的藍布長袍的青年,他的手中拿着一柄油紙傘,走了進來。開門的響聲和淅淅瀝瀝的檐水聲混雜着,讓書店裏的客人朝着來者看了一眼,紛紛都收住了聲。
這青年人身材高大,前額開朗寬闊,額前的頭發剃得淨,隻見從容地拂去蒙在額上的雨珠,打量了一下書店的陳設,那略薄的嘴角微微動了動。
“陳掌櫃,你好!”
“喲,許大人!”
來這位是吏部的章京許翰林,陳掌櫃一見,頓時顯得很是親近。
“您老可有陣子沒來了!”
“這不,最近衙門裏事多,這書剛看完!耽誤您的生意了。”
說着話那許翰林将油紙包往櫃上一擱,瞧着那油紙包倒也像是裹着幾本書。
“不急,不急,這天還下着雨哪,您要是看完了,直接吩咐一聲,我自己派夥計上府上取便得了!那還用勞您取!”
掌櫃的恭維在店内書生看來,倒是再平常不過,雖說京中大人多,可對于平頭百姓來說,縱是一個新科翰林,那也是大人,自然的要恭維着,甚至于書生們眼中還能看到些摻雜着敬畏的羨慕之色。
那掌櫃的一邊将書放到櫃下,一邊客氣的說道。
“這天還下着雨,若不請大人到後堂喝口茶!”
“成。”
許翰林爽快地回答。于是陳掌櫃便引着許翰林往後院走去,一路上陳掌櫃的腰躬着,顯得好不恭敬,待到兩人穿過後院,到了後宅房内,陳掌櫃便直接說道。
“許大人,怎麽了?怎麽直接到店裏來了!”
許翰林是情報處于中樞内發展的暗線之一,至于這位名不見經傳的陳掌櫃則是北京情報站站長,按正常的聯絡方式應該是在書店外,而且大都不直接見面,而現在卻直接來了書店,顯然是有要事。
“出大事了!”
許翰林急忙輕聲說道:
“今天闫崇年于朝中彈劾大人,曆數大人十大罪狀!”
陳掌櫃一聽,圓圓的臉上,立刻出現了最驚訝的神情。
這怎麽可能,現在那些言官吃飽了撐的還是故意找滿人朝廷的麻煩!
“非但如此,其還請誅大人九族!”
誅九族!
陳掌櫃的目光一閃,似乎有點感到意外。
“朝廷怎麽說?”
有言官彈劾倒不怕,關鍵是朝廷那邊怎麽應對,大人過去可是沒少遭彈劾。
許翰林連忙将自己獲知的一切,一一加以講述,當他提及要求統監府抓拿一幹人等解交京城時,陳掌櫃的眉頭猛的一皺。
“陳掌櫃,那可是376人!”
他口中的376人是于報紙上羅列的捐款人名,那些人的膽子可真夠肥的,也不想想那名單如此公布出來,傳到朝廷,朝廷能不有所反應嗎?
“若是不交出來,恐怕朝廷會追究責任,可若是不交……”
“當然啦!”
陳掌櫃點點頭,他的雙眼凝視着門外的雨簾,像是要看穿一切似的說了聲:
“若是不交的話,恐怕朝廷這邊絕不會罷休,自然也就坐實了大人的罪名,可如果大人交出來的話……那民心也就喪盡了。”
“嗯——”
許翰林輕輕應了一聲。他之所以被發展成爲下線,卻是因爲内心對滿鞑的仇恨,而那仇恨正是于此間看書看來的。
“可,若是不交,這大業……”
許翰林的話沒說完,陳掌櫃站在一旁,關切地說道:
“許大人,這大業定不會就此停下來的,我相信大人那邊自有應對之策。”
許翰林點點頭,自古于官中起兵造反的,無不是枭雄之主,他自然相信唐大人能應對此事,但總難免有些擔心。或許杭州的義軍起義讓他爲之激動,但相比之下,他更願意相信将來能驅逐鞑虜者,必是朝鮮統監府。
畢竟相比于起義民軍,統監府有着太多的優勢,而最大的優勢就是軍隊,如隋末角逐天下群雄中,最得得天下者不也就是李淵,而非當年的一衆好漢。相比于義軍,縱是官員士紳亦更支持統監府,而非“好漢”。
“自是如此,掌櫃的,我那邊已經活動個差不多了,估計這幾天就會轉往兵部,掌櫃的這邊可有什麽吩咐?”
許翰林看着陳掌櫃問道另一件事,轉往兵部是上級的指示,現在他這麽一說,陳掌櫃便用茶水于桌上寫出兩字:
“密碼!”
看到那兩字,許翰林頓時明白了掌櫃的意思,連忙點頭說道。
“我明白了,若是沒什麽事的話,我暫先辭職了!”
在許翰林離開書店的時候,這屋外依然下着大雨,大雨中的恭王府中,這會卻比往日冷清了些,雖是如此,依然有人來此拜訪。擱往年除去些許燒冷竈的投機之徒,也就隻有逢年過節時會有些老人會托門生來府中拜年,而這幾日這恭王府卻又是一副車水馬龍之狀,畢竟誰也不知道恭王會在什麽時候複出,可他們相信恭王總會複出的,畢竟這局勢到最後怕隻有恭王才能收拾。
“啪!”的一聲,突來的聲響是茶杯碎裂的聲音,從王爺的書房中傳出來。隻讓外間的奴才莫不朝聲音來源探去,瞧見王爺黑了大半的惡臉,吓得紛紛回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有沒有搞錯!”
低啞的嗓音從恭王奕訢的嗓間發出。
“難道禮親王他們就是擺設嗎?就不知道這時候非但不能挑動事端,反而要安撫疆吏嗎?反倒由着皇上胡來!”
惱怒非常奕訢看了一眼面前的端方,這端方的職被革了,那頂戴也被摘了,可非但沒覺得一分委屈,反倒立即跑到自己這來。
“王爺,現在隻有您能挽回這局面了,您得進宮去見太後,趁着旨意還沒發出時,請皇上回轉心意,收回旨意,殺闫崇年以穩官心,若,若……”
一咬牙,已經丢了官職的端方現在倒是沒有了什麽顧忌,橫着心說道。
“若是萬一逼反唐浩然,隻恐引起地方疆吏交售,到時候,到時候咱大清國可就,可就真完了!”
“混帳!你這狗奴才……”
說着狠狠的踢了端方一腳,奕訢卻是來回在書房内踱着步子,這是攔還是攔?他知道端方說的是實話,若是地方疆吏效仿的話,這亂局恐怕就真不可收拾了,屆時一但地方糜爛,縱是李鴻章親自出山又能如何,再者如若李鴻章也……
“王爺,王爺!”
端方一邊叩着頭,一邊泣聲說道。
“奴才是不能瞧着咱大清國讓皇上這樣一意孤行給毀了啊!”
端方的泣訴聽在奕訢的心中,隻讓他深以爲然的點着頭,可不是嘛,自己之所以甘願讓太後那般收拾,不正是不想毀掉大清國嗎?可現在……
“世澤……”
想着世澤等人的無能,以至衆臣的懦弱,奕訢來回踱了幾步,最後對端方吩咐道。
“端方,你先回去,本王這就去宮裏頭請旨,我非得瞧瞧,咱們這個要誅人九族的皇上,到底想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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