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經濟統制曾遭到商人們的抵觸,亦曾給許多生意帶來了極大的沖擊,但在另一方面,在政府壟斷下,許多商人卻又得到了更多的機會,以至于過去難以企及的利潤,至少在很大程度上,絕大多數商人的利益非但沒有受損,反而受益其中。
事實上,在朝鮮推行的經濟統制實質上是爲特區的中國資本服務的,是統監府憑借政治權力的強制參與,以彌補其資本力量的不足,用以保證中國資本對朝鮮經濟的全面壟斷,并在某種程度上對朝鮮經濟進行“殖民地化”的改造,至少在某種程度上的“殖民地化”。而統監府推行這一政策的方針是“華朝融合”和“華朝一體化”,使朝鮮經濟從屬于中國,進而通過對其全面的經濟統制,使朝鮮成爲未來光複中國基地。
而統監府制定的爲其自身利益及其政治目的服務的經濟政策,利用朝鮮政權,盜用國家的名義,強制推行。策劃和制定政策的機關,則是經濟統制委員會。從政策的起草到決定,完全由統監府一手包辦。至于朝鮮的王公大臣們隻能在事後起個橡皮圖章的作用。
在經濟統制前,朝鮮的經濟原本就極爲弱小,其虛弱的國内民族資本一直倍受中日兩國商人的沖擊,且又受朝鮮政府的壓榨。在統監府統監朝鮮後,通過直接沒收的方式,接受的朝鮮官府的官僚資本,亦通過的華商侵吞朝鮮中小民族資本。從而使得中國資本在朝鮮得到極度擴張,占居絕對優勢,并驅逐和排擠其他外國資本,壟斷了國民經濟所有一切主要部門,事實上左右着朝鮮經濟的發展,使朝鮮完全成爲日本的經濟附庸。
在推行統制經濟後,盡管對某些華商産業造成一定的沖擊,但統監府在朝鮮的資本系統卻需要大量的中小私人資本的滲透,畢竟縱是統監府亦隻是以國家名義對朝鮮經濟實行強制的幹預和嚴格的管理,而在這一過程中,亦需要中小私人資本的幫助,因此現在的經濟統制推行,實際上是官方資本與私人資本間的相互滲透、依附和隸屬,甚至競争和對抗等種種複雜關系,但正得益于經濟統制,朝鮮本地弱小的民族資本,已經完全爲華商所吞噬。
利益往往是最爲現實的“粘合劑”,如果說在推行統制經濟之初,曾普遍性的遭到華商的抵制,那麽,現在這經濟統制,卻因其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利潤,使得華商從成統制府政策的擁護者。
“特區是國中之國,我們就是國中之王。”
在年節将至時,在華商們的聚會上,盛成行的東家徐一心,又開始發表他對統監府以及特區的一貫看法,這種看法,是某種程序上的共識,在朝鮮人,華商人們第一次感受到那種“人上人”的高高在上。
“我們到這裏來,無非是爲了生意。在大人的幫助下,我們能夠于這片土地上,建立一個由我們管理的的樂園。其實對朝鮮人來說,開辟特區也是我們對藩邦的一種施舍和促進,我們在朝鮮裏辟商港、建工廠、辦醫院、創學校、造鐵路、興商業,使他們一下子跨前幾百年,享受現代的文明。”
一種恩賜、一種施舍,當然,盡管這些工作的絕大多數都是由統監府完成的,但是作爲特區董事局的商董,徐一心自然是理所當的可以說出這句話來,而那言語中更是洋溢着濃濃的得意。
“可惜特區隻有這麽大,那些朝鮮人還死守着他們自己的官府。”
董事局總董林森在很多事實面前,不得不感慨地歎息着,在他看來,面對統監府的諸多“恩賜”,朝鮮人在欣然接受時,應該把所有的權力都交出來才是,他操着清晰而标準的南京官話繼續說道。
“如果整個朝鮮完全由統監府管理的話,諸位,我相信不出十年,以統監大人之才,定能讓朝鮮成爲我中國最富強之行省,屆時洋人會爲之側目!”
對于特區董事局的這些商董來說,他們正在一點點的适應着特區給他們的帶來的便利,正如同特區董事局的成立,使得這些商人千百年來第一次能夠與官府面對面的商讨問題,而不是跪伏于地聽着官府的安排。初時,這些商人甚至因此有些惶恐不安,但此時他們卻已經開始适應着這種“議政”之感。
參政議政帶來的那種未曾有過的感覺着實讓人迷戀不已,不過根據《仁川特區商董局組織章程》,明确規定統監府對商董局董事會具有絕對的權威,因此商董局董事會無論是由租地人選出,還是由地方事務廳直接任命,都處于統監府的嚴密控制之下,凡董事會作出的決議,最後都統監府須經批準,因此在實質上商董局董事會并不是一家權力機構,隻是統監府管理特區的一個高級咨詢機構。
不過盡管如此,因特區實行的商董局體制,基本上照搬西方行政體制的管理模式,尤其是借鑒上海租界的經驗,因此在施政過程中除了逐步建立和健全各種行政機構外,很注意依靠和發揮各種委員會的作用。委員會的組成成員可以是董事會董事,也可以聘請吸收社會上相關人士擔任。絕大部分委員會的職能是爲商董局進行專題調查,提供咨詢意見,有一些委員會也具有一定的行政幹預權和協調職能。各種專門的委員會分常設和臨時兩種,常設委員會存在時間較長,定期向工部局或商董局提供咨詢,臨時委員會多根據專題需要而設立,一般在某一專題調查完成後即告結束。
正是這種參于政事之中,尤其是特區的建設之中的感覺,使得這些商董們無不是迷戀這種“締造者”的感覺,甚至還隐隐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們的“管理”能夠決定整個朝鮮的命運,而非像現在一般,隻局限于特區,自然的在他們眼中,這朝鮮官府就是最大的阻力了。
“還有,”
天成和的李光勤又不屑地說道:
“府中花費那麽多代價給朝鮮人修鐵路,這朝鮮的鐵路,至多明年就能修通南北鐵路,如此利國利民之事,卻于朝鮮宮廷内引起争議,真是一群愚蠢、不知開化的家夥!”
李光勤的譏諷引起商董們的嘲笑,似乎他們全然忘記在十幾年前,他們亦如這些朝鮮人一般,對火車以至于電報都充滿了恐懼,而現在,當體驗到現代科學帶來的方便與快捷時,再也沒有人抵觸那一切,甚至主動的維護這一切,正如同,當他們通過商董局的開始界入、主導政務的時候,他們非但幻想過這種模式于朝鮮的推行,甚至還曾夢想過,商董局行之中國的那一幕,當然這隻是一種幻想。
權力與現代工業帶來的便利是相同的,一但人們體會過之後,便很難再放棄。
諸觀光卻默默地沉思片刻,輕輕地用手指搔幾下松弛的面頰,然後緩緩說道:
“這些朝鮮人不過就是下國小民罷了!在意他們的感受幹什麽!”
他故作輕松地彈去雪茄的煙灰,
“這裏是朝鮮?不!這裏是中國的土地。朝鮮是中國的屬國!至于我們,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至于這片土地上的國王!”
他把話聲微微一壓,如果是在國内,這絕對是大逆之言,但在特區,如此這般的大逆之言,他們已經重複了太多次,甚至在報紙上,都能看到推翻滿清恢複中國的文章,更何況隻是口頭上說說。
“那是另有其人,别忘了,如果沒有府中的支持,又豈有你我的今天!”
的話,引起衆人連忙點頭稱是,盡管過去袁世凱在的時候,會給他們撐腰,但相比于袁世凱,統監府無疑走的更遠,就如同洋人于中國一般,通過條約直接确定了中國人高高在上的地位,再加上各地事務廳、警察局的存在,才令他們有了于朝鮮真正享受到人上人的感覺。
有的不以爲然,有的交換眼色。這時,那位一直疲軟地坐在雕花靠椅上的熊廷漢,卻慢吞吞地先以粗啞而的聲調說道:
“所以,咱們才要事事聽從統監府的吩咐,像過去那樣,别統監府弄出一個辦法來,大家還在旁邊說三道四的,要記住了,擱國朝,咱們不過就是任人魚肉的商人,商人再有錢,那也不過就是當官的口中的肥肉,抄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多少事,咱們得自己個掂量掂量,現在,若是換個人來當這統監府,大家夥願意嗎?”
說到這裏,這位早在二十年前,朝鮮尚未開國時,便私下與朝鮮人做着生意的“拓商元勳”,便被他自己發出的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已經複述無數遍的感慨。
其實他說的這話是意有所指,指的是那些因爲米、棉統制直接影響商行生意的人,在坐的人中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一點影響,隻不過是有些人選擇了放下,而有些人卻放不下,尤其是那些未入董事會的卻又頗有資産商人更是如此。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盯着衆人說道。
“大家夥都把自己的那一塊給問好了,别給府中添了麻煩,明白嗎?現在咱們與府中,那是一榮具榮,一損具損,大道理我就不說了,大家自己個琢磨,看看是不是這個理!”
大家自然都贊同這位朝鮮國商元勳的話,吩吩點頭稱是,言稱着各地年會時,一定把這個道理講明白。
當華商總會這邊熱鬧着的時候,在不遠處的裕豐揚号内,握着水袋的邵國遠的眉頭卻皺成了八字,接連吐出幾口煙後,他擡起頭瞧着面前的掌櫃吩咐道。
“這商董會的許商董身子骨瞧着是不怎麽樣了,過年的時候,你再去一趟陳大人府上,務必把我的心意帶到了,明白嗎?”
過去的一年多間,憑着統監府對煙土的查禁,依靠着走私,裕豐号可謂是獲利頗豐,但這畢竟是冒着殺頭的風險,對于邵國遠而言,那商董會的商董無疑就是一個護身符,可按商董會的規矩,每四年才改選、任命一次,除非其間有人身故,方才由統監府,實際上就是事務廳委任新的商董。
東家的話,讓方志林隻是應了一下,然後便說起了另一件事。
“東家,島上的徐警長前幾日傳來話,這往後他要兩成五的份子,若不然,隻怕這條線便再也走不通了!‘
與國朝洋土藥光明正大的買賣不同,打從那位統監大人開始統監朝鮮,第一件事就是查封了華租界所有的煙館,國朝煙商皆被驅逐出朝鮮,并開始推行嚴厲的禁煙辦法,也正因如此,才使得煙土走私利潤極爲豐厚,畢竟國人好煙,可這一年多來,不知多少人落個人财兩空,而裕豐号之所以能把生意越做越大,靠的就是上下打點,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靠着警察局的幫助。
“東家,這條線咱們可不能丢,若是丢了……”
邵國遠微微颔首:
“丢是不能丢,不過這姓徐的,未免也太貪了,兩成五,哼哼,他就不怕到時候……罷了,你去告訴他,兩成,若是他不答應,那就……”
把聲音微微一壓,邵國遠的目中流露出一絲冷光。
“别忘了,事發了,咱們最多就是被丢到煤礦上挖煤,可他姓徐的,可卻是要掉腦袋的!我就不信了,他連這點道理都看不出來!”
那一聲冷笑的同時,邵國遠的眉間卻又隐帶着些愁意,這煙土生意的風險太大了,可若是離了煙土,還能再幹什麽生意?
(感冒……發燒至38.5度,頭暈腦重,今天隻有一更了,望大家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