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一年中,朝鮮似乎成爲山東半島以至蘇北等地一個極爲“流行”的詞彙,朝鮮意味着機會,意味着生活,甚至隐隐的作爲一種社會習俗而被廣泛接受。與過去山東大地上盛行的“闖關東”的農民們推着小車,挑着擔子,用自己的雙腿走向關東不同。前往朝鮮隻能通過水路,前往港口搭乘鐵殼洋船前往朝鮮,而之所以讓人們趨之若鹜的,并非是朝鮮如關東一般擁有無盡的良田,而是因爲朝鮮遠高于關東的收入——每個月至少能掙好幾兩多銀子。
而且相比于胡子橫行的關東,朝鮮這邊卻是官府治地,全不用擔心土匪胡子。非但如此,朝鮮這邊還歡迎百姓拖兒帶女,就是一個娘們到紗廠裏幹活,一個月也能掙上幾兩的銀子,總之,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這朝鮮似乎成爲了一個湧金之地,隻要夠勤快,很快就能過上連鄉下老财都趕不上的好日子。
當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口口相傳的,誰也不知道那朝鮮到底是什麽地方,至于那些人口中傳着的什麽“到了那都是天朝上國的上等人,朝鮮人見着咱爺們就得鞠躬”,什麽“一月能掙幾兩甚至幾十兩銀子”諸如此類的話都是鄉親們口口相傳的,至多隻是說道着那村那村的人寫回的信裏是這麽說的,還信誓旦旦的說道着什麽,不知多少人都把自家的婆娘、兒子閨女都接了過去。
“他爹,該快到了吧!”
船邊穿着棉袍的婦人瞧着大海,在海上航行兩天後,她已經不再像初上船時那樣甚至連船邊都不敢靠了,而且也敢看那大海了。
“快了,快了……”
望着遠處隐約可見的山巒,趙興喃喃着,在皖北老家實在過不下去的他,帶着婆娘、兒子一路讨飯到了山東,原本尋思着要去關東,可在關東那地方讨食吃,卻要靠鄉親朋友,在那他能有什麽鄉親朋友,去了關東怕就連個長工的活都扛不着,不定還被土匪搶了。
打從知道了朝鮮,他便打定主意去那,至少到了那,不用靠什麽老鄉朋友,所有的活都是什麽公司來派,好像是那什麽統監府設的,甚至還能給分上房子。
官府信不信得過,他不知道,可他卻知道至少相比于連個影都沒有的鄉親朋友,那官府反倒還可信些,至少官府不會像土匪一樣把男人殺了,把女人賣到窯子裏。
當然,更重要的是,那白紙黑字上的契上寫着,這船票是公司出的,到了那,隻要給公司幹上幾個月的活就成,那活還包吃包住。
嘟……
伴着一聲長長的汽笛聲,船開始靠港了,從船上趙興能看到,這船靠的碼頭并不大,和山東那邊的碼頭差不多,在碼頭後邊的山坡上,能看到成排的小房子。
船一靠港,洋帆船上的那些早就盼着重新踏上陸地的人們,紛紛踩着跳闆下船,并沒有人注意到,在這群人中亦有幾名水手提着箱子混在其中,水手手中的箱子于棧橋上被人接下後,水手又迅速的上了船。
棧橋擁擠人們臉上滿都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他們不過是剛一下岸,迎接他們的便是一個下馬威——穿着黑洋衣背着槍官兵,瞧着亂蓬蓬的人群,便沖了過來,并不時的用手中的竹條抽着正在說話的人們,在嘴裏吆喝着。
“麻利點,排成隊,排成隊,亂蓬蓬的,成什麽樣子!”
“嘿,小子,欠收拾可是!”
“特麽,站好了……”
落在頭上的竹條不會把頭打破,可卻能讓人痛的叫出聲來,若是有人反抗,那官兵便會用洋槍猛砸過去,完全沒有一絲客氣。縱是一些喊着什麽來這是來找自家男人的婦人,想要喊罵時,那竹條槍托也是不客氣的打上去。
“軍爺,軍爺,俺站好了,站好了……”
瞧着走來的官兵,趙興緊張兮兮拉着媳婦站着,生怕自己也挨上一頓打,這會他甚至後悔起來了,這該不是個賣人的地吧!不過還好,那官兵隻是瞧了他一眼,嘴裏嚷道。
“站好了,特麽站要有個站像,點頭哈腰的,一臉的奴才相!”
那官兵罵了一句,又在人群中巡視着,若是碰着不開眼的,竹條便會照準了朝人頭上打過去,碰着這群蠻不講理的家夥,縱是先前在船上潑辣非常的婦人,這會也都服了軟兒,生怕遭了一頓毒打,還沒地說理去。
“大家夥放心好了!”
就在衆人心情忐忑不安的時候,一個穿着洋呢大衣的人站在木台子上大聲嚷喊道。
“賣不了你們,也不會賣你們,大家夥都是中國人,又豈能欺了你們!”
顯然台上那人像是說瞎話上眨眼似的,那不是剛欺過人嘛,就像那邊有一個女人就被洋槍連砸了五六下,若不是因爲那官兵
“至于這打哪,這不叫打!叫記性!”
台上的人臉上帶着笑,話中可卻沒有一絲客氣。
“咱們這地方,是什麽地?是朝鮮,朝鮮是咱們中國的屬國,咱們在這,就是天朝上國之民,一舉一動都是天朝上國的體面,若是今個不教訓你,明個你像個潑婦似的在那裏罵街,那丢的可不是你的人,是咱中國的人,今個的這頓教訓,都給我記勞了,在特區、在朝鮮,你們是天朝上民不假,朝鮮官府都治不了你們,可别忘了法律,别忘了還有警察局能辦得了你們,至于什麽潑辣勁,都給我收起來……”
話時,那人還瞧着一渾身都是灰土的婦人看了眼,那先前還耍潑玩辣的婦人被掃視一眼,頓時怯生生的往後一縮。
“擱咱中國,那潑婦也是要修掉的,若是丢了上國的體面,你和你家的男人都特麽滾蛋……”
威脅也好、逼迫也罷,縱是趙興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頓“教訓”确實有那麽些功效,原本亂蓬蓬的像是集市一般的場上,衆人甚至就連同大氣也不敢出,甚至就連看着那些穿着黑洋衣的官兵時,目中也流露出些許敬畏來。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簡單了,排隊、領号牌,在排隊的時候,那些人又會把嗆人的白面子往頭上、臉上,衣裳上撒着,說是要殺什麽虱子。
“進了宿舍,立即把行李放好,去洗澡,換身幹淨衣裳,若是以後檢查身上還有虱子,一率罰作苦工……”
“宿舍的衛生要保持,床鋪每天都要保持整潔、幹淨,還有身上的衣裳,這衣裳上都結油灰了,還特麽不換……”
毫不客氣的教訓聲于操場上響起的時候,一名船長走到先前訓斥衆人的那名警官面前,瞧着那幾名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内地人。
“徐警長,你這殺威棒殺的可夠狠的啊!”
船長的臉上帶着奉誠,而那警官臉上卻露出些陰冷的笑容。
“不殺威如何确立權威,不讓他們看着警察制服心裏就害怕,往後到了居民點,衛生警察怎麽檢查,怎麽督導,再說了,這新移民培訓隻有十五天,十五天養成一個習慣,靠什麽?靠嘴上嚷嚷,能行嗎?所以就得靠竹條,靠槍托,打着他們,不斷強化着,這樣就能養成習慣。要不能養成習慣,那些跟活在豬窩裏似的朝鮮人,又豈會羨慕咱們!”
有許多事情,總有他的深意,随着特區的發展,大量國内移民的湧入,同樣帶來了許多新的問題,尤其是許多人将國内一些惡習帶到特區,以至于警察完全是疲于應對,亦正因如此,爲了“保持上國體面”,嚴格的新移民培訓開始于這海中小島上推行起來,在這裏通過日常生活的不斷強化、重複,令這些新移民養成良好的生活衛生習慣。從而确保中國人對朝鮮人的那種全方面的“高高在上”,而在另一方面,這甚至能夠區别中國與清國。
“嘿,這些人還真得好好教育、教育,這幾天的功夫,我那船上就給整得豬窩似的……”
“别扯淡,”
船長的話并沒有換來警長的回答,反倒換來一聲厲語。
“你那船本來就像個豬窩,我告訴你,若是……”
“哎喲,徐警長,瞧您說的話,我那次不讓人打掃的幹幹淨淨的,都和狗舔的差不多,您看到的,還不是這些人留下來的……”
嘴上爲自己辯解之餘,這船長又壓低聲音說道。
“這次一共十箱,都擱到老地點了,等到……”
“我知道了!”
徐警長緊張的朝左右看了一眼,然後悄聲說道。
“明天補給船就會過來,到時候,讓他們直接去小碼頭取貨,現在這風聲有點緊,告訴你家老闆,往後,這貨還想從我這走的話,我要兩成半的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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