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鐵平爐裏發出紅殷殷、白皚皚的光芒,數十噸的鋼水被倒入模具,待冷凝固、冷卻之後,又被運至少鍛造車間,在車間内一具巨大的蒸氣錘捶打着,叫地面都給震動了,這是一台八十噸蒸汽錘,這部引進自法國施奈德公司的蒸汽錘,于蒸汽錘中亦算是一台龐然大物了,可以用于生産各種各樣的鋼錠以及鋼闆。
伴随着蒸氣錘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一塊火紅的鋼錠正被鍛造成型,不過隻是一塊鋼闆——厚達360厘米的鋼闆,經過汽錘的鍛造其内部結構變得更加緻密,類似的長達數米的特厚鋼闆,在另一個車間内,已經生産了十塊,與鋼鐵廠的其它車間不同,這個車間并沒有太多的複雜的設備,隻有一個鋼鐵制成的大型方盒以及幾輛行車吊,但實際上這個車間裏的絕大多數設施都是由唐浩然親自己設計的。
這是仁川鋼鐵廠的滲碳車間,盡管最初唐浩然曾寄希望于滲碳鋼,将這種戰列艦時代的鋼闆作爲打開國際冶金市場的敲門磚,當然所出售的将隻是滲碳鋼專利,通過每噸5英鎊的專利費在未來的二十幾年間獲取數百萬英鎊的暴利,但“裝備”卻制約了滲碳鋼的發明,他不得不設計滲碳爐、淬火爐等一系的設備,以滿足生産滲碳鋼的需要。
就在按部就班的研究着所需的設備時,一個月前一篇金屬滲碳處理的論文,卻讓打消了他再往歐洲賣專利的想法,現在隻能去争取自己不用交“專利費”。很多人無法理解這個時代歐洲各國對專利制度的重視,
在後世有一些所謂的學者說什麽美國是山寨大國、德國是山寨大國,但是卻忽視了一點,他們山寨的隻是産品,如美國山寨并改進了英國的紡織機,德國假冒的謝菲爾德剪刀和刀具。似乎正因如此,他們就覺得這個時代歐洲各國根本就不重視專利技術,甚至認爲不存在專利。
而卻無視了在中學曆史書上都有記載的19世紀末,德圖政府積極鼓勵“技術接受”。從1886年到1890年,德國六家公司購買了948項英國專利,并大幅度提高産品質量标準,成功地從英國手中奪得了世界市場上合成工業的壟斷權。
這種技術專利才是專利的核心,亦是這個時代各國最爲重視的,任何機械産品都存在着被複制的問題,但有些東西卻是無法複制的,至少在破解技術之前。歐洲各國對專利的保護,是基于對本國工業的保護,許多國際公約是需要以相互遵守才能得到維護,如果他們肆無忌憚的侵犯他國專利,本國的專利同樣會被其它國家侵犯。
就拿滲碳鋼而言,甚至直到一戰結束後,美國以及法國的多家鋼鐵公司仍然向克虜伯支付了巨額的專利費。而在巴黎和會上,協約國對德國最大的榨取,甚至不是巨額的賠款,而是多達上萬種專利的無償轉讓。
歐美各國對專利的重視,不是後世國人所能理解的,恰也正是這種無法理解,使得很多人不明白,專利制度是導緻近代中國與歐洲在知識積累和技術進步模式上産生巨大分野,進而導緻産業革命在歐洲而非中國發生的關鍵所在。
作爲冶金工程師的唐浩然自然深知專利的重要性,就像交給伍宇明帶到英國去的上百種專利一般,那些專利授權足以确保公司的許多産品享有一定的“壟斷性”。
至于鋼材滲碳專利則隻不過是其中的一種,相比于鋼材的滲碳處理,唐浩然更爲看重的卻是自己于機器局鋼鐵車間内“研制”幾十種低合金高強度鋼,就像标号從一至十二的十二種造船鋼一般,它将是仁川鋼鐵廠打開船舶用鋼的基礎。甚至就是即将用于滲碳試驗的360毫米鋼闆亦是其中的一個鋼号。
“根據試驗室的測試,十二号裝甲鋼的基材硬度爲250-280HB,基材抗拉強度爲850-900MPa,基材屈服強度爲550-600MPa,如果經過滲碳處理的話,那麽表面硬度可高達670-720HB……”
在通紅的均質裝甲鋼闆被吊至滲碳爐時,唐浩然向身邊的十幾名學院工學系冶金專業的學生解釋着,這些學生已經學習了十個月的冶金知識,現在一面于學院學習一面于工廠實習,參與工廠的建設時,亦作爲唐浩然的助手,協助他進行試驗,畢竟很多試驗并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
對于這種低合金鋼闆,唐浩然自然深知其性能,他遠比曆史上最爲著名的KC裝甲的基材更爲優秀,甚至不遜于二戰德國時使用的WH裝甲,而且其使用合金較少,價格自然相對低廉,現在唯一的疑問就在于它的滲碳效果,尤其是遞減滲碳深度,畢竟在百年後用于民用的滲碳鋼遞減滲碳深度遠不及軍艦裝甲的零頭。
“滲碳的過程是一個極爲漫長的過程,現在,我們需要的就是充分進行試驗,充分記錄實驗數據……”
根據後世于大學中讀過的資料來,以在850攝氏度下滲碳時爲例,第一個小時中滲碳層厚度增加了0.4毫米。第二個小時中增加了0.13毫米,的三個小時中增加了0.1毫米;此後增加速度雖有個别跳動現象,但大體上是逐漸減小的;而到了8小時以後基本上穩定在0.05毫米/小時的水平了。而900攝氏度下的滲碳速度,同樣,第一個小時之内滲碳層厚度增加了0.53毫米,第二個小時增加了0.23毫米,第三個小時增加了0.18毫米,第四個小時增加了0.13毫米;10小時之後平均速度基本恒定在0.07毫米/小時的水平。由此可見,即使采用氣體滲碳、時間長達2周也就是336小時、滲碳溫度按照1000攝氏度估算,則滲碳層厚度也就是60毫米的水平。而按照50%的滲碳層厚度,完成整個滲碳過程甚至需要一兩個月,唐浩然自然沒有時間終日守在這裏,而眼前的這些學生,無疑将是進行試驗的唯一人選。
“……變成氣體方式之方法是将碳化氣體如C4H10,C3H8,CH4等和空氣相混合後送入變成爐,在爐内1000~1100℃之高溫下,使碳化氫和空氣反應而生成所謂變成氣體,由變成爐所生成的氣體有各種稱呼,這裏方便上叫做變成氣體……”
在大人解釋着着滲碳工藝時,趙裕則将其記在筆記本上,偶爾他會把視線投向廠房門口的警察,根據保密條例,他們不能從廠房内帶走一張紙片,所有的筆記本都需要裝進廠房内工作室的保險櫃内,不過,對于趙裕而言,他并不需要筆記本,他相信自己的記憶力完全可以記下這一切。
盡管如此他也不會違反保密制度,尤其是絕不會在外國老師的面前談論工廠内進行的種種試驗,這些試驗是工廠賴以生存的根本,自然容不得一絲外洩,更何況這種鋼将來還将用于海軍的軍艦上,從而一改洋人堅船利炮的局面。
當趙裕浮想聯翩的時候,滲碳爐封閉了,随着變成氣體進入滲碳爐,爐内的均質裝甲鋼開始了漫長的滲碳過程,而唐浩然則繼續向學生們講解着鋼材的滲碳處理工藝,偶爾的他會幫助他們解釋一些于課堂上碰到的學習問題。
兩三個小時後,直到爲那些學生上了兩堂冶金課之後,唐浩然方才離開廠房,在走出廠房的時候,呼吸着空氣中彌漫着的淡淡的臭雞蛋味,他的眉頭禁不住微微輕揚,等到這個試驗結束之後,建造軍艦所需要的基礎基本上也就打下來了,相比于另一個時空中的曆史,自己至少在這裏爲中國的工業打下了一個基礎,盡管這個基礎還不算穩固,但至少是一個開始,再有幾年的時間,待到特區的工業門類齊全,初步吸收了同時代歐美技術的時候,特區便可以成爲未來中國工業建設的根基,有了這個基礎作爲支持,等到全國光複之時,就能夠展開大規模的工業建設,到那時,中國的命運必将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想到未來的改變,一直抑于唐浩然心底的憂慮再一次浮現出腦海之中,北京那邊的那些人,還會給自己多長的時間?又一次,李光澤、宋玉新兩人的建議再次于心頭閃動着——捅一個婁子,捅一個他人無法收拾的婁子,難道真的要推行那兩步,把原本有序推進,盡可能減少阻力的兩步棋變成一着爛棋,最終靠着鐵腕維持朝鮮的局勢嗎?
想到這,唐浩然的眉頭再一次皺緊了,凝視着那發黑發黃的煙霧,不禁在唇邊喃喃着。
“還有其它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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