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1890年的仁川港,雖不見百年之後的繁華,但卻又已現商埠地的繁榮,這堪稱朝鮮西海岸第一天然良港的仁川,自十餘年前開港以來,雖受限于朝鮮物資貧瘠,其發展無法同地處南部平原有大米等物産輸出的釜山港相比,可卻又因距離中國較近而成爲中國商人的首選之港,亦是國商的主要聚集地,來自山東以至上海、廣東等地的國商們于仁川開辦商棧,将洋貨輸入至朝鮮,以仁川爲中心,展開對朝鮮貿易,由此帶來了仁川的繁榮。
仁川的氣候多雨,雖是晚秋但雨水依還是降了下來,近午時分的一場雨将仁川租界的百姓都趕回到屋内,将街邊的商販亦趕往家中,而這淋漓的雨水中,在仁川租界地北部海灘山腳下茂密的枯草間,一行人卻于半人高的枯草間行走着,終于一行人走到海灘處,便于碎石灘上駐足。
“歸祖,你覺得的這裏最适合建船廠?”
手指着面前的這片海灘唐浩然興緻勃勃的問道身邊的史騰閣,在過去的幾個月裏,學習造船的史騰閣一直呆在統監府,近乎于無所事事,原因倒也簡單——統監府沒錢辦造船廠,更沒錢造船,甚至就連同北洋航運公司的船,都不過是買的舊船,而且還有兩艘帆船。
可現在,當朝鮮銀行于上海、漢口開辦分行之後,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朝鮮銀行便吸納了超過一千三百萬兩存款,而這其中有四百餘萬兩海軍衙門鐵路專款,但這不是最大頭,真正的大頭是湖北禁煙局的存款——煙商押金,禁煙局特許煙商于全省多達5000餘人,而其押金便多達八百餘萬兩,正是這兩筆存款,使得朝鮮銀行可以分兩批向北洋公司提供一千萬元的貸款,有了充足的資金,許多原本存在于紙面上的計劃,自然也就提到了日程上來,其中就包括仁川的北洋造船廠。
今天之所以來到這裏,就是爲了選擇造船廠的位置,實際上這個位置是史騰閣選擇的,過去的幾個月裏,表面上看似無所事事的他,卻從沒有閑着,他一面繼續從事着艦船研究,甚至還帶了兩名學生,另一面則是研究仁川一帶何處适合建船廠。
在一番查看之後,史騰閣選擇了這片海灘,之所以選擇這裏,不僅僅是因爲其水深海闊,且又有永宗島爲屏,可以說是一片天然良港,适合築港,亦适當于此舉辦船廠。
“灘前入海3丈水深愈四丈有餘,且灘深達三百餘丈、寬亦有五六百丈,地平面闊,在仁川沒有比這更好的位置了!”
史騰閣手指着眼前的這片海灘繼續說道。
“而且又位于進港要地,若是于此修建船塢,船廠,船舶進塢極爲便利,且這片山基按前幾日考察确定,其亦以花崗岩爲主,以職下之見,可直接沿岸爆破采石,一來即可向内展寬,以供他日機器廠、工房、料倉所用,又能直接用取石徹塢,除鐵制水閘、機器以及洋灰尚需進口外,估計僅原料一項,即能省銀十數萬兩之多!”
手中打着洋傘,史騰閣來回的在海灘上走着,此時他神情顯得極爲興奮,原本他甚至懷疑唐浩然邀其來朝,不過隻是重他知船之用,頂多也就是成立個如招商船局一般的企業,委其主持企業,可那曾想到,其卻從所攜帶一百二十五萬兩銀款中取出十萬兩,令其購買各國艦船刊物,了解最新的艦船資料,甚至還決定在正于籌備間的海校之中創辦船政系,專司造船,不過因爲資金問題,這造船廠卻被暫時擱置了,雖是如此,但史藤閣還是看到了唐浩然同其它中國官員的不同來。
正像其當初承諾的一般,在剛一解決資金問題後,其便拿出了六十萬元,用于創辦船廠,雖銀款看似不多,甚至不及旅順修建一座船塢所費。但史騰閣卻非常清楚官辦船塢的問題在什麽地方,這六十萬元,足夠創辦一座設備齊全的四塢船廠,而且諸如鍛鐵等車間一應俱全,雖說如果造艦還需添加設備,但船廠的基本設施卻已經完備。
“大人,昨日于仁川廳海關處,職下特意詢問了一下,仁川每月入洋船、國船不下百艘,其維修、保養皆往日本、天津,甚至上海,若于此修船廠,以職下來看,不若先建四座船塢,兩座50丈船塢,可修造五千噸鐵輪,另兩座可爲35丈船塢,在修築時,适當留下空間,待到将來再對船塢加以擴建……”
聽着史騰閣的建議,唐浩然隻是笑說道。
“歸祖,這造船你是内行,這件事完全由你負責,我還是那句話,你造船,我來用船,待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咱們……”
手指着眼前的這片港灣,唐浩然滿是憧憬的說道,
“咱們就在這裏造軍艦,我要在仁川建一支海軍,一隻真正的現代海軍,我已經想好了,海軍學校就建在永宗島上,遠離陸上那些污七八糟的東西……”
提到海軍學校,唐浩然朝着身邊蘇躍揚看去,原本被大人的一番話說的心情激蕩的蘇躍揚連躬身應道。
“大人所言極是,無論是天津水師學堂也好,福建船政學堂也罷,出校随處可見酒館、妓院,以至煙館,若建于孤島,必可屏斷……”
說話間,蘇躍揚突然想到于劉公島進行海訓時,于島上所見的那些設置隐密的妓院、酒館,那底氣頓時也就沒有了。
“大人,學校雖建于孤島,可商人皆是趨利之徒,若是其于島上設店,隻恐怕……”
聽着蘇躍揚的擔心,唐浩然卻不以爲意的擺手說道。
“無妨,這永宗島幾無居民,除去朝鮮炮台外,完全爲一荒島,到時候直接把全島列爲軍事禁地,商販敢入者,殺無赦!”
其實這倒不是唐浩然的首創,這完全是從日本人那學來的,爲了确保學校的學習環境,日本海軍即将海軍兵學校遷往江田島,并同周圍的地主土豪們都簽訂了協議,學校周圍的土地絕不能用于建造酒館,妓院以及其他一切可能使人腐化堕落的場所,從而從環境上首先确保學校周圍的“純潔”,進而令學員能夠全身心的投入學習中。
現在來到這個時代,自然不妨直接套用這一“成功模式”,對于本就不懂教育的唐浩然來說,借鑒後世的“成功經驗”,無疑是避免失敗的最好選擇。
“大人,這樣會不會太過……”
不待史騰閣說太過嚴厲,唐浩然卻笑道。
“嚴厲?軍法豈容兒戲?無論是操練衛軍亦可是警察,但行伍者敢吸食大煙的,也是殺無赦,于我之見,此策更應推行之全國,煙商敢于将大煙售于官員以及軍人的,也照此辦理,不行以鐵腕,談什麽富國強軍!”
望着雨幕下的仁川灣,唐浩然隻覺得胸腔中一股熱浪翻騰着,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相比于剛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自己發生了許多變化,尤其是某種心态上的變化,他變得更加功利,甚至不擇手段。
當然,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隻是感覺自己越發的融入這個時代。如此時生殺任決時,已全無一絲負擔。
“平濤,你覺得呢?”
一番厲言後,唐浩然把視線投向蘇躍揚,臉上的笑容全沒有了方才的凜凜殺意。
“大人所言極是,治軍首在軍紀,以标下之見,新建陸海軍與舊軍不同者,亦當首推軍紀,軍隊之戰力,全賴軍紀之嚴苛,非但食煙者當殺無赦,日常訓練中亦當推崇嚴苛軍紀,不能讓兵佐畏軍紀如虎狼,又焉能練就虎狼之師!”
蘇躍揚的言語中沒有凜凜殺意,有的隻是一番看似頗有感觸的體會。
“标見于天津所見,雖國朝逢虞時動辄以斬首而定軍心,然于西洋軍中卻極爲罕見,國朝治軍,皆以官長爲是,非是戰時亦無意嚴加管束。反觀西洋治軍卻以軍紀爲先,專設有兵佐約束軍紀,且其軍紀之嚴苛,更遠甚于國朝,兵佐言行舉止皆受其制,其兵佐平素視軍紀爲虎狼,戰時焉敢不效全力……”
方躍揚講解着國朝與西洋治軍的不同時,唐浩然卻在心裏想到另一句話“封建軍隊與近代化軍隊最大的不同,首推軍紀”,自然對蘇躍揚的這番見解極爲認同。
“平濤,關于軍紀一事,待回去之後你同商德全他們協商一下,參照泰西諸國,再結合咱們的習慣制定一個适合咱們的軍紀!”
軍紀,現在的衛隊軍紀還太過籠統,既然自己要建的是現代軍隊,這軍紀自然也應該制定出來,在唐浩然作着吩咐的時候,在旁邊一直聽着二人談話的史騰閣見大人說完了,便于一旁說道。
“大人,職下有一點想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歸祖有什麽想法盡管直言!”
瞧着神色極爲認真的史騰閣,唐浩然笑說道。
“是這樣的,大人,雖說職下心願是爲造船,可有一點卻不能不說,大人,可知如江南、馬尾之船政所造船爲何所費頗高?以至于李中堂等人皆言,造船不如何買船?”
“嗯,應該同制度有關系嗎?”
“亦是其因,亦非其主因!”
“哦?怎麽說?”
唐浩然不無疑惑的看着史騰閣,除去貪腐成風之外,還有什麽别的原因嗎?
“大人,雖說國朝自二十餘年前即已開始造船,然其船料皆來自外洋,如木料者大都來自暹羅,鐵料以及鋼料皆來英國,以當下爲例,每噸造船鋼闆,于英國造船價不過26兩,而運至上海、福州,加以運費以及洋行加價後,每噸高達36兩之高,若是軍艦用之哈維鋼,其價更高達百兩,以當下一艘千噸鐵殼船爲例,僅船料多費數萬兩,料價不下,船價自然居高不下,這造船自不如買船了。”
這……
史騰閣的話,讓唐浩然先是一愣,而後又是一陣沉默,确實誠如他說的那般,造船原料價格居高不下,造船成本又豈能下來?
辦一個鋼鐵廠!
這可不僅僅隻是造船廠需要,還有機械廠、兵工廠以及其它各項事業都需要鋼鐵,這個時代恰正是鋼鐵時代的萌芽,如果沒有鋼鐵廠其它所有的事業都将是無根之萍,而更爲重要的恐怕還是因爲自身的專業——唐浩然本身學的就是鋼鐵專業,若是辦個鋼鐵廠至少這個專業對口。
現在特區亦有對鋼鐵廠的需求,亦有資源上的保證,大同江口的高品位優質鐵礦作爲保障,雖說朝鮮沒有适合煉焦的煙煤,但開平煤卻極适合煉焦,運煤船往天津輸出無煙煤,再運出廉價的開平煤,于仁川煉焦,煉焦煤氣亦可供民用。
發展鋼鐵工業原本就是特區建設的計劃之一,隻是……唐浩然并不想用自己的錢去辦鋼鐵廠,雖說現在銀行還能再提供一筆五百萬元的貸款,但如果有可能,他還是希望用别人的錢去辦這件事。
“大人,以職下之見,現在當聘請礦師,對朝鮮礦産加以堪定,若朝鮮有鐵礦,可考慮先建一座年産萬噸左右的鋼鐵廠,所費不過十數萬兩,畢竟未來無論是鐵路亦或是造船、修船都需要用到鋼鐵……”
唐浩然的沉默,看在史騰閣眼中,卻讓他以爲是其在猶豫,一直埋頭研究艦船以及船廠擇址的他,并不知道鋼鐵廠早已進入統監府和公司的規劃之中。
“年産萬噸?不!”
搖搖頭,唐浩然不無認真的說道。
“這樣的鋼鐵廠太小,至少在四五萬噸,否則全不夠鐵路、造船以及采礦用的,更不要提還有工業上用的鋼鐵了,不過這鋼鐵廠嘛,咱們要想辦法,讓旁人出這筆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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