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新哥,這,這是啥地方?”
隻有五歲的小三依然和過去一樣,站在小新的身邊,冷冷的海風吹來隻讓他渾身不住的顫抖着,若非不是身上披着的那一塊洋毛毯,不定會凍成什麽模樣。
而與小三一樣,大力、山子、谷子,無不是圍站在小新的身邊,不僅僅是因爲他的年齡最大,更多的是在過去的七八年間,小新一直保護着他們,如此這般少則五六人,多則二十幾人的“小幫派”分散于整個碼頭上,也許會有幾個“小團體”或是因爲過去認識,或是在船上結交的關系,結成了一體,更多的卻是泾渭分明的分散着。
一千六百五十個從四歲至十四五歲的小孩,如此站在碼頭上,冷冷的海風吹撫着他們的身體,一雙雙充滿好奇與警惕眼睛打量着這座不是城市的特區時,碼頭上的工人以及警察,同樣打量着這些小孩,他們的目光中同樣疑色,這裏怎麽來了這麽多小孩?
小孩!
看着這群小孩,唐浩然的内心卻是一時無法平靜,眼前的這些小孩是什麽模樣?如果脫去衣裳的話,唐浩然相信他們絕不比照片上那些看起來觸目驚心瘦骨嶙峋非洲難民強上多少。
“……”
沉吟着,默不作聲的唐浩然走到這些小孩的根前,看着這一個個瘦骨嶙峋的小孩,瞧着他們幹瘦、幹瘦的模樣,挨個的地個,從左邊看到右邊,從前邊看到後邊,看了足足有十幾分鍾,而越看,臉色便是越沉,尤其是瞧着他們竟然還穿着單衣,那臉色更是難看起來。
“傑啓,天氣這麽冷,怎麽沒給他們厚衣裳?”
他們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新衣裳,亦不是流浪時的破衣,而是舊衣,顯然是從當鋪或者什麽地方弄來的舊衣裳,大都不甚合身。
“大人,能湊着這麽多衣裳已經不容易了,當時沒想到會這麽冷,這不,這些毛毯,是從上海弄來的洋船上的舊毯,暫時先披在身上擋一下寒!”
對于宋玉新的解釋,唐浩然隻是無奈的皺下眉,現在可不是百年之後,随時都可以買到衣裳,現代成衣業即便是于歐洲不過剛剛起步罷了,而且隻是軍用,就像設于仁川的警察被服廠一樣,所謂的現代成衣業實際上還是軍服業,或者說制服業。
又把這些孩子看了一遍,唐浩然對負責這群孩子紀律培訓的蘇躍揚說道。
“這些孩子個個幹黃蠟瘦的,瘦得隻剩下排骨了,身體不行肯定不能學習,也不能訓練,你去通知朝鮮地方官廳,讓他們一個星期再增送3000斤糧食,300斤肉,3000斤菜,以後每個星期都是如此,讓他們好好吃上幾個月,先把身體吃壯實了,再分到學校去……”
中華學校表面上是由統監府辦的,但實際上其後勤卻是由朝鮮地方官府提供,雖說并沒有盡可能的“壓榨”朝鮮,但适當的壓榨卻是不可避免的,更何況這“中華學校”是善事,是仁政,朝鮮官員受儒學教育,又豈能不行“仁政”,不過這仁卻是針對中國人的“仁”。
在這位極爲年青的大人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小新就站在他的身邊,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聽到的,大人說的是讓他們好好吃嗎?吃壯實了再到學校?學校?學校是什麽?難不成是上學堂?
這,這是真的嗎?就在小新内心翻騰着的時候,卻看到那個大人轉過臉來,沖着大家大聲說道。
“你們都聽好了,從今天開始,就給我往死裏吃,每人身上多長些肉,這是命令,那種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再也沒有了,不過你們要記住了,在營裏頭,除了吃,還要表現好!”
瞧着眼前這嘈雜的完全不知列隊爲何的千餘個孩子,唐浩然神情嚴肅的說道。
“這表現好,就是服從長官的命令,學會排隊,要團結如一人,這些道理長官們會教你們,在這地方,白米飯随便吃,每天都能吃着肉,可我唐浩然的飯不是那麽好吃的,最起碼的規矩就是紀律,既然我能把你們從國内帶來,就能把你們送回去!”
是威脅也好,是說教也罷,總之對于這些群孩子,唐浩然可以說是充滿了期待,可這些孩子平素過的并非僅僅隻是饑腸辘辘的日子,不僅僅隻是瘦,也不是臉色的氣色不好,這些一看就知道,
按照後世的說法,這些流浪兒童總存在着太多的心理問題,比如這些幼小的心靈長期面對複雜的社會環境。爲了生存,他們養成了撒謊、自閉、暴力等不良習性,以緻心理和人格發生了扭曲。以後世的觀點來說,就是他們的心理問題是非常突出的,他們普遍存在不信任别人、人際交往能力差、不容易控制自己的脾氣、習慣暴力等心理問題。而這些心理上的問題,正是唐浩然頭痛的,畢竟這些少年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意味着中國的未來。
“你們要記住,從現在開始,你們之間,不再有過去的矛盾和仇恨,我唐浩然能做的就是給你們一張床、一本書、一碗飯,這看着像是個家,可這個家的家人是誰?看看你們的左右就知道了,”
一番半威脅式的訓話之後,又是委婉的勸說,而在這個勸說中,唐浩然則提到了家,大學時做志願者的經曆,使得他深知流浪兒童最深層的渴望是什麽,是家,是家人,這也是爲什麽流浪兒童之間甚至願意爲彼此犧牲一切的根本原因,對家人的付出從來都是不計代價的。
而這個家中的家人是他們彼此,但誰是家長呢?唐浩然知道答案,這些孩子們同樣也知道答案,而這個答案亦是他所需要的。
看着身邊那個四五歲的小孩凍的渾身顫縮着,是做秀也好,是發自内心也罷,唐浩然彎下腰将他披着的毛毯裹緊,然後沖蘇躍揚吩咐道。
“快點,帶他們去營地,吩咐夥房燒上熱湯,多放胡椒,先暖暖身子,至于訓練,等回頭補服廠做出了衣裳,再說……”
雖隻是簡單的話語,但是傳到那些孩子的耳中,這些幾乎從未被人關心過的孩子們聽着唐浩然的話,無不是眼眶一熱,心頭更是暖洋洋的。
一條三四丈長的鋪着半尺厚稻草墊的大通鋪上睡着二十來個孩子,身上蓋厚厚的新被,鋪腿也是新的,這些剛剛洗過澡的孩子們,望着彼此時,臉上溢滿了歡樂。
“這是做夢吧!”
躺在床上的小新瞧着木屋的房頂,在唇邊喃喃着,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已經十六歲的他,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吃過一頓飽飯了,至于睡在暖烘烘的被窩裏,那似乎也是上輩子的事了,可現在他卻躺在這暖得讓人骨頭發軟的被窩裏。
這當真是他從今以後要過的日子嗎?
“小新哥,咱們以後是不是就住在這了?”
躺在旁邊被窩裏的小三滿是憧憬的看着小新哥,那語氣中全是不确定與不信。
他的問題讓小新一啞,不知該如何回答,反倒是一旁的小山說道。
“那位大人不是說嘛,以後這就是咱們的家了!”
家,這是一個陌生而又讓人渴望的地方,小山的話聲不大,可話聲卻依然傳到了整個木房内的所有人的耳中,家,盡管這裏還讓人感覺極爲陌生,但或許,家就是這個樣子。
家是什麽樣的感覺,或許,就是這種感覺吧,暖的被窩、熱飯食,幹淨的衣裳,還有……家長,想到家長的時候,小新的腦海中浮現出碼頭上的那個大人,或許,他就是我們的家長吧!
木房營地裏的孩子們因爲生活的改變而浮想聯翩的時候,公裏外的華租界仁川地方事務廳内,這會卻仍顯得極爲熱鬧,來自國内的上百名落榜士子以及教會學堂的學生,此時都聚集在事務廳,參加由統監府舉行的歡迎宴會,在宴會上,作爲朝鮮統監的唐浩然自然是對他們很是熱情,以至于讓每個人都生出賓至如歸的感覺,更有甚者更以唐大人的知遇之恩,而備爲感動,各有各的想法,這句話着實不假,有的人則是将唐浩然視爲榜樣,心想着有一日成就與其相仿的事業。
一場宴會賓主倒也盡性,宴會結束後,該辦的事情總歸還是要辦的,從這些學員們進入東亞同文學院學習,再到諸多事情安排,一一過問之後,唐浩然方才有機會同辜鴻銘坐下來好好的聊上一聊,自湖北一别之後,兩人隻是偶爾在信中聯絡,雖是聯絡不多,但感情倒是沒有談薄下來,甚至比之過去更加親近一些。
在接下來的一兩個小時中,唐浩然與辜鴻銘談了很多,從自己統監朝鮮的一些想法,再到特區的構思,以及給那些流浪兒一個家的想法,等等諸如此類的話題,兩人聊的倒是暢所欲言直到最後,兩人方才聊于“中華學校”的教材事情,從辜鴻銘有關教材的一些的想法,再到标點符号的設定以及拼音,若是說在課文的編寫上,唐浩然插不上話,标點符号以及拼音等方面,唐浩然立即興趣頗足的同他商量了起來,畢竟在後世無論是标點符号也罷,拼音也好,都是打從小學起的“必修”,在這方面唐浩然自然有了發言權。
“标點符合,我覺得句号不應該用點,引入歐美的标點符号隻是引入其體系,而非一味的模仿,就像我們接受西洋文明,并非是抛棄我中國之文明,而是取其之長,與我中華文明互補,所以,這個句号,可以改成“。”,還有就是……”
盡管不明白後世标點符号的所以然,但唐浩然還是根據自己的習慣制定了标點,而聽着唐浩然的解釋,辜鴻銘才想起當初爲其校定《泰西策》時,其初稿中的标點與歐洲标點的不同,初時還以爲是習慣,可未曾想還有其它的深意。
“子然所言極是,中國之文明傳承數千年,斷不能棄之,更不能一味推崇西洋而忽視本國,”
辜鴻銘連連贊同道,正是因爲精通國學,他才會說出這番話。在兩人就标點符号的問題交談了一會之後,又談起了拼音,盡管在來的船上,辜鴻銘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但是當唐浩然拿出後世幼兒園就需要學會的漢語拼音表時,更是詫異至極,隻需唐浩然簡單解釋之後,其便立即意識到這套《漢語拼音》與威氏拼音的不同,相比之下更适合中國,而不是遷就英文寫法。
更令其驚奇的恐怕就是這套拼音,盡管采用了拉丁字母,但爲了适應漢語音值,借鑒以往的各種方案,推陳出新,規定了韻母和聲母的呼讀音,并獨創了漢語拼音字母的名稱音,但在稍加拼讀之後,他卻還是發現了這套拼音的不足之處。從理論上說,這體現了漢語的特點和民族語言的獨立性,似乎不錯。但是,用這種辦法規定名稱音,其弊端也是非常明顯的。
“子然,漢語字音的基本結構除聲調外是聲母和韻母兩部分,共有6個元音,在這套拼音中是5個元音加一個ū,還有39個韻母,21個輔音聲母……”
本身極具語言天賦辜鴻銘很快便指出了這套拼音的不足之處,有一些字音在這套漢語拼音中完全不能讀出。
“子然,也就是說,這套拼音太過遷就拉丁字母,或許有一些字用的比較少,但畢竟是漢字,漢字者自然有其原始讀音,子然,我想……”
沉吟片刻,辜鴻銘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這拼音編寫既可以借鑒你的這個方案,同時還應該參考佩文韻府等韻書制定編寫拼音,不知子然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