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蒂号”船艙、甲闆裏擠着的一千餘名勞工,在一夜一天的航行中,大半人都吐的不成樣子,隻有極少數人在颠簸的航行中仍然保持着神智,雖說大多數人都吐的不成樣子,但是蘇武卻像是沒受風浪影響似的,臉色反而比昨天好了許多,也許是因爲昨天的一頓飽飯,當然也有可能是那個好心的洋船員丢給他的一塊面包。
“哥,吃點吧,這洋饅頭是甜的,可甜了……”
手中拿着面包,蘇武瞧着吐的臉色蒼白的哥哥,細聲誘引着,可蘇文卻躺在那有氣力無的說道。
“不行了,不行了,再呆在海上,我非暈死不可……”
就在他的話聲落下時,那船身卻像是落到什麽地方似的猛的一沉,這是進入江口的必然,海水與江水的密度不同所引起的,若是出海恐怕會有種鯉魚跳龍門的感覺,也入因如此,才會被老船工稱之“跳龍門”。
“跳龍門了……”
船上一位四十幾歲的中年人随口說道。
“快到地方了!”
船進大同江,水手們紛開始收起帆來,一時間桅杆上到處都是走來走去的船員,在蒸汽機的推動下,西式帆船朝着目的地駛去,進入江口後,平靜的江面上再也感覺不到任何颠簸。
“哥,咱們快到仁川了!”
其實,這裏并不是仁川,相比于進行平地的特區,現在平壤的礦區更需要勞工,加之再過兩三個月,大同江就會結冰,爲所以最近一段時間,于山東、河北以至蘇北招聘的勞工大都直接運往大同江畔的南浦,雖說南浦礦港并不是特區,亦不是華租界,可因其直屬“平壤地方事務廳”的關系,使得其遊離在朝鮮地方官廳之外,甚至朝鮮地方官廳亦懶得去過問南浦礦港,以免得給自己帶來什麽麻煩,畢竟在地方官廳與事務廳的糾紛中,往往都會以地方官員罷官作結。
對于船上的人來說,他們卻以爲自己到了仁川。
一個鍾頭後,越過山丘的遮擋,大江北畔的一座小城映入衆人的視線中,沿岸分布的南浦礦港,其雖說是通商港之外的礦港,但猛然看去這裏卻是一座繁忙的工地,沿江的道路上,十幾頭水牛拖着巨大石滾來回夯壓着路面,而在道路一側,可以看到一棟棟未漆的木屋。
“嘟……”
随着一聲汽笛的鳴響,“克裏斯蒂号”緩緩靠上了木制的浮碼頭,在船靠碼頭時,那浮碼頭不時的搖擺着,虧得這是一艘不到八百噸的木帆船,若是鋼船怕這碼頭會被沖到江水裏。
“下船了,下船了!”
船一靠港,船上的水手立即大聲嚷喊道,在水手們的嚷喊聲中,上千名勞工開始下了船,他們無不是用一種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這片陌生的土地,對于他們來說,仁川在什麽地方,他們壓根就不知道,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隻是沖着一個月四塊大洋的工錢,來的這地方,至于仁川在那,沒人知道。
在他們下船的時候,在有人點數的同時,這些人詫異的看到幾個洋人正在點着數,似乎是在計算着人頭,雖說沒人在意,可洋人的出現,帶是讓衆人變得緊張起來。
在洋人的“威懾”下,勞工們在碼頭上排着隊,然後茫然的瞧着周圍,在他們周圍,可以看到十幾個穿着黑色洋人裝扮的官兵手持洋槍,分散碼頭在各處把守。
瞧着那些人,蘇武悄聲對蘇文說道。
“哥,咱不是上賊船了吧!”
蘇文緊握着兄弟的手,低聲說道:
“要不咱逃吧?”
蘇武看了看,又搖搖頭說:
“往哪兒逃?不要命了!這地方在那咱都不知道,哥,咱别胡來!”
相比大哥,蘇武雖說年齡小,但卻透着機靈,他瞧着周圍雖說有十幾個官兵模樣的拿着洋槍,可那工地上卻随處可以看到正在幹活的人,應該不是賊船吧。
蘇武這般想着,眼睛卻被遠處的工地看去,他從來沒有看過那麽大的場面,沿着江的道路上,千百計的人就像一大群螞蟻,牛拖着一人高的石滾碾壓着路,穿着藍布衣賞的人在那裏拿着工具勞作着,瞧着那些人肩挑人扛挑着沉重的滿是泥土的竹筐,蘇文、蘇武兄弟兩,無不是苦起臉來,這活看來他們兄弟倆是真的幹不動。
就在兄弟倆人苦着臉的功夫,在前排卻有一個穿着洋裝的人手朝着他們兄弟倆一指。
“你們兩……”
雖說這倆小孩隐于這一群勞工中,習之墨卻依然看了出來。
“多大了!”
“十,十五……”
緊張着,蘇文連忙虛報了年齡。
“十五,我瞧着你最多也就十二三歲吧!這是你兄弟,還沒十歲吧!”
習之墨搖搖頭,在上海的教會學堂讀書時,他也曾與神父一同去施舍過像從各地逃荒至上海的兒童,他們……看着兩人臉上的惶然狀,心下長歎一聲,他便說道。
“來了都來了,就留下來吧!”
“謝謝爺,爺的大恩……”
不等蘇文謝過,習之墨卻沉着臉說道。
“先别謝我!沒準過一會你們就要罵我!”
被罵,對于習之墨來說,他早都習慣了,待那上千号勞工排成隊,船上與公署交接之後,站在台上的習之墨便冷着臉瞧着亂蓬蓬的勞工喊道。
“識字舉個手!”
識字?
站在隊前頭的蘇文、蘇武兄弟兩一聽,互相看了眼,識字,識多少字算是識字?往年他兩也跟村裏的宋先生讀過幾年書。
“這邊有個字表,能認識一半的,就算識字!”
習之墨冷冷的說道。
“大家來的時候,工錢都已經的說好了,一個月四塊大洋,那是識字的,不識字的,一個月三塊大洋,每月扣一塊大洋的夥食……”
“啥……”
習之墨的話聲不過是剛落,台下頓時便亂蓬蓬的像是炸了窩似的亂了起來。
“當初不是講好包吃包住,一個月四塊大洋嘛!咋到了這就變卦了!”
“就是,說話不能不算數!”
就在這些人試圖講理的時候,人群邊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便舉起了手中的步槍,沖着天上扣動了扳機。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之後,原本亂蓬蓬的人群瞬間靜了下來,瞧着指過來的槍口,衆人臉色無不是一變,連忙收住了聲。
“誰說話不算數啊,一個月四塊大洋,不少你的,隻要你能認識一千五百個字便成……”
冷着臉習之墨繼續說道。
“至于包吃包住,當初可沒說不收錢!”
強詞奪理也好,耍嘴皮子也罷,被槍口指着的人們這會也隻能自認倒黴了,相比于其它人的長歎短歎,蘇文反倒是放下心來,這工錢少了,而且又扣飯錢又扣房錢的,總算是讓他相信這不是上了賊船。而接下來随着台上的那假洋鬼子的話語,隻讓衆人心底上了賊船的念頭更濃起來。
“……衣着不潔者,罰十文!”
“……随地解手者,罰五十文!懲十棍!”
……
聽着那“天朝上邦”百姓需要遵守的上邦典儀,蘇文蘇武兄弟倆頓時隻覺頭發一陣發麻,
我的個乖乖,照着這規矩來,就是工錢不被罰沒了,屁股也能給打開了花。
這兄弟倆被吓的真吐舌頭,旁邊的那些大人一個個無不是那“典儀”吓的臉色蒼白,瞧着左右全是一副想要逃走的模樣。
“奶奶的,這下可是上了賊船了!”
宋家安在心裏念叨着,臉色全苦了起來,可不是上了賊船是咋的,這又是罰錢,又是挨棍的,不成,這地方不能呆了!
心裏這般嘀咕着,他的雙眼朝周圍看去時,瞧着周圍那些穿着黑洋裝,手拿洋槍的官兵,想着剛才他們在那放槍心裏便是微微泛起寒來。
若是跑的話,那些人該不會放槍打吧?
就在心裏這般嘀咕着的時候,他隻瞧見一旁有人把視線朝着他這裏投了過來,那雙眼睛中似乎帶着狠色,隻讓宋家安連忙收回打探的眼神,那裏還敢再生出逃念頭來。
“給,一會洗完澡了換上,你那些舊衣裳,全都丢到桶裏頭!”
瞧着那些在警察的吆喝下,排着隊朝着洗澡的地方走去的勞工們複雜的神色,習之墨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兒,手裏用硬紙糊成的喇叭也被随手放在箱子上。
“習科員,你就不怕他們逃嗎?”
跟在習之墨身邊的王德發,這位南浦礦港警察派出所的所長瞧着那些人的臉色,不無擔心的說道。
“要不,今個晚上,我派上雙崗?”
這勞工可都是府上招的,一個人可值幾塊大洋,跑了幾十個,他這個派出所長可擔待不起。
“沒事,你就放心吧,再過幾個鍾頭,他們就能想明白了!”
說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卻帶着些得意。
“等洗完澡換上身勞動裝,任誰都知道是咱們的人,出了這地界,就是朝鮮人的地方,衣裳打扮和咱們都不一樣,跑,剛一出去,就讓人家給拿回來了,這事不用咱們教他,旁人會告訴他們!王所長,還有,這明個訓練的事,可還得靠你,那礦上可還等着人哪!”
“瞧您說的,都是爲大人辦事,我那能不盡力!”
說着王德發朝着遠方看了眼。
“習科員,這算算日子您說,這礦上差不多也該快出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