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面前,朝鮮總是謙卑的,總是順從的,盡管這種謙卑與順從更多的是出于對皇明的尊思,但在“天朝禮治”的影響下,“小國事大”早已深入朝鮮貴族與生儒之心,數百年間,那種對中國純粹無條件的羨慕和盲崇,早已經深入到朝鮮的方方面面。
正因如此,“迎恩門之變”後的朝鮮顯得極爲浪靜,除去數年前因政變失敗而流亡于日本的“開化黨”人于日本報紙發表文章指責清國“入侵”,呼籲日本“解救”朝鮮之外,絕大多數朝鮮人依據數百年的的傳統,認同了“迎恩門之變”的正當性,從而使得朝鮮的内部局勢穩定而幾乎未發生任何風波。
六月初十的漢城,此時已經恢複了先前平靜,如果不是因爲這當朝的攝政與新王還未來得到清朝的冊封,隻怕很難會讓人想起四日前的“迎恩門之變”,不過那似乎還彌漫着血腥味的刑場,以及那些被砍下的腦袋,倒是在提醒着人們朝鮮的改變。
因貪污腐敗,賣官鬻爵,引起了朝野的普遍不滿的闵泳達、闵泳駿、闵泳煥、闵泳韶并稱“闵氏四巨頭”的四人,被新君下旨處斬,同時處斬者亦多達數十人,更有上百人流放,政變總是流血的,自6年前被拘往中國,四年前返國後多次遭到暗害的大院君,用舊敵的腦袋重掌了朝權。
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句話便是在朝鮮也得了應驗,随着大院君的上任,曾被流放的大院君系官員亦重新入朝,而與之入朝者并非僅限于此。
獨輪小轎在兩名轎夫的推行下,往着漢城走去,坐于轎中的金允植透過窗上薄紗看着闊别三年的漢城時,心中的種種情緒卻是一陣翻騰。
從四年前,爲朝鮮内外衙門督辦的金允植的處境可謂是日益險惡,因對闵氏外戚的荒淫無道的彈劾,使他與王上和闵妃結下梁子屢遭闵氏外戚攻讦,雖有袁世凱力保也無濟于事。當時,袁世凱與大院君往來密切,同時有鑒于王上及闵妃背華投俄的行徑日益猖獗,所以袁世凱準備廢黜高宗,另立新王,由大院君攝政。他把這一計劃告訴了金允植,邀請他參與密謀,金允植雖有所猶豫,仍然同意袁世凱的計劃,一改敵視大院君的态度,可在另一方面,卻又将這一計劃告訴了被視爲親華派的闵泳翊,約請共扶大院君攝政。爲闵泳翊的告密後,闵妃對他也就非常的厭惡。随後一年間,闵氏外戚竭力構陷他,不久後的二十四年五月,闵妃外戚借口外務督辦的他給釜山前佥事金完洙非法貸用的日本人債券蓋印一事而将其罷免,被流放到了忠清道沔川。從此便徹底排擠出中樞。
而現在,他再次回到漢城,不再是内外衙門督辦,而是任吏部判書,心潮澎湃中,他并對大院君生出絲毫“感恩”,他深知自己這個吏部判書,完全得益于駐朝大臣的推薦,于大院君來說,其又豈會全棄舊怨,當年正是他于袁世凱營前求兵,要求清軍鎮壓開化黨,解救高宗勾陷大院君爲事主,導緻大院君被解押往中國。
“唐子然……”
心裏默默的念叨着這個名字,金允植明白,大院君任攝政之後,在在清國的幹預下,以金弘集、金允植、魚允中爲代表的“事大派”開始掌權,但無論是自己亦或是身爲領議政的金弘集,都必須依靠唐浩然的支持。
車轎進了漢城之後,金允植并沒有直接前往廷中求見新君,而是在一番梳洗後,便直奔南别宮,與其它新委的官員一般,這謝恩也好、會商也罷,總之,這面總是要見的,小國之臣難爲,在這些當臣子的身上,倒是全然顯了出來,尤其是在如金允植等曾于中樞居于顯職,後卻被流放他地的官員來說更是如此,奉诏還朝重居中樞是件喜事,可到了漢城是先拜新君還是先拜駐朝大臣,卻是兩難之擇。
對于旁人來說,不易選擇,但對于金允植來說,這事倒是簡單,畢竟他與大院君有舊怨擺在那,所以他辦事倒也利索,直接先見駐朝大臣了。
雖說唐浩然并不在意這小臣還朝後,會不會先拜見自己,可是對金允植的拜訪倒也算的欣喜,畢竟,這在某種程度上顯出了自己的地位來,一番客氣之後,在彼此的刻意下倒也親近了許多,
“現今大臣已穩定朝鮮局勢,不知大臣設統監府後,除署理朝鮮外交之事外,對朝鮮之洋務有何指導,”
相比于其它人,在客套之後,金允植甚至都沒有過問當前的局勢,亦未旁敲側擊的詢問如何應對當前的外交局勢,就在昨天,駐朝大臣行轅再次通知與朝鮮有外交關系的各國政府,要它們撤走駐朝鮮外交代表機構。在各國外交使團尚未撤離時,唐浩然就關閉了清國駐漢城的領事館。
對于外交,金允植并不擔心,清國朝廷雖對其加以斥責,可卻又未否認其對廢君之舉,更是另派出軍艦将舊王解運至中國,金允植在清國支持下,最終各國必然會面對朝鮮外交由清國代署的現實。相比于其它官員關心洋人的問題,金允植更關心将來,将來的統監府将要幹什麽。
即便是在内心中金允植未曾對唐浩然幹涉朝鮮國政,廢除朝鮮君妃,心存任何反感,反而認爲現在的朝鮮正需要唐浩然這種敢作敢爲的駐朝大臣主持大局。雖是如此,他卻依然關心統監府的作用尤其是眼前這位有着知洋之名的駐朝大臣于外交之外,于朝鮮還能有何幫助。
“洵卿,既然你問,那我也不瞞你……”
看着金允植,唐浩然的神情随之一正。
“除主持朝鮮外交,挽朝鮮于各國侵淩之境外,本官意于朝鮮實施洋務,推行新政,不過這新政分輕重緩急,中國之洋務,首重兵械,如朝鮮效中國之事,專力于兵械,則民窮财匮,必有土崩之患,因此,我的計劃是興辦廠礦,以爲富國!”
放下手中的茶杯,唐浩然瞧着金允植,第一次于朝鮮官員面前講述着自己對未來的計劃,現在的局勢正如自己意料的一般,隻待把日本的問題解決之後,即可于朝鮮推行新政,當然這個新政要分先兵,正如同統監府般,要一步步的收斂朝鮮國權。
“不知大臣意先以何事爲先?”
對此金允植倒不覺好奇,甚至在“首重富國”上兩人的觀點又是完全一緻。
“首先當行錢制改革,朝鮮目前錢制混亂,欲推行富國之策必先建立穩定之貨币,需廢除制錢,發行銀元、銅元以及紙币,進而穩定朝鮮錢制……”
唐浩然并沒将對朝鮮錢制改革的計劃完全道出,畢竟這錢制涉及到另一個關鍵的環節——鑄币稅以及對朝鮮經濟的全面控制,通過對其的經濟控制,進而完全掌握朝鮮,因此對此隻是稍稍提及罷了,而後又把話題一轉,看着金允植說道。
“然最重者,莫過辦廠開礦,考慮到朝鮮内部諸因,本官意将工廠建于特區之中,于特區内推行新政,一來可令國人見其效,二來亦可避免倉促推行新政,因準備倉促而至混亂!”
特區,這正是唐浩然想于朝鮮謀求的地方,盡管内心有意将整個朝鮮并入中國,但在時機尚不成熟,尤其是實力不濟時,設立獨立于朝鮮國政之外的特區,則是最好的選擇,實際上,這特區也就是等同于租界,隻不過比之如仁川等地租界,至少在名義上,那裏隻是朝鮮的“經濟特區”。
在唐浩然的解釋中,金允植則不住的點着頭,是很快接受了唐浩然設立特區的想法,實際作爲“穩健開化派”的代表,他亦深知朝鮮内部的保守,建立特區反倒是推行新政最穩妥的辦法。
“……特區由統監府代管,如此一來,倒也可免除許多麻煩,以大臣通洋殖業之能,不出數年,必可見其效,不知大臣可有建立特區之心儀之地?”
見其贊同自己的想法,唐浩然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沖着其笑說道。
“洵卿,你不是不知道,現在大局初定,百事纏身,待到局勢安定之後,此事還需洵卿助我!”
“大臣的意思是……”
先是一頓,金允植立即明白了唐浩然的意思,建立特區需要朝鮮内廷同意,這意味着于朝中自然難免一番商讨,而且亦需要朝中有人先提辦“新政”,統監府才好介入其中,有比自己這個吏部判書更合适的人選嗎?
“小臣明白了,到時小臣自會上折倡辦新政。”
在同意上書後,金允植又試探着問詢道。
“不知大臣對外事交涉有幾分把握,如此小臣亦可相機安排上折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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