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麻煩,可規矩總是規矩,作爲駐朝大臣的唐浩然自然也不例外,大軍不得不繞行越過進入碧蹄館,這碧蹄館雖位于一座小山丘之上,可周圍也算平坦,衛隊便就地于館周紮營。
在衛隊安營紮帳時,唐浩然卻于館中立着,瞧着館内那神情敬畏的朝鮮驿丞,隻是揮揮手對他吩咐道。
“準備些柴米便行了,若是有什麽事,再讓人吩咐您!”
在驿丞心怯着退出去後,唐浩然的心思卻一時間難以平靜,隻是反複思索着明日之事,明天的那件事,關系到自己的以及中國的未來。
那件事,能順利完成嗎?
袁世凱可信嗎?
諸多問題在唐浩然的腦海中閃動着,在最後一刻,人總會顯得有些猶豫,甚至就連唐浩然自己都有些動搖了。
那麽做會不會太過冒險了?
隻有身處這個時代,唐浩然才知道什麽是盛名之下無虛士,超越百多年的見識,并不意味着便能鬥得過那些早成了人精的官場“老油條”,從張之洞到李鴻章,這些人有幾個是好相與的?
即便是好不容易跳出了虎穴,來到了朝鮮,這朝鮮不還有一位盛名之士,自己可不還得靠他幫襯一二?若是他那邊不配合的話,那邊的後患可就……
就在這時,唐紹儀這位已經“脫崗”快兩個月的駐漢城領事,卻悄聲走到唐浩然的身邊。
“大人,您放心,袁大人是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失望?
我不是怕他讓他失望,我是怕他不可相信啊!
心裏這般尋思着,可在嘴邊卻變成了另一番話。
“本官又豈不知袁兄絕不會令人失望,此事若是事成,袁兄與我必可名列青史,袁兄之功功在千秋!正因如此,本官才會……”
聽着唐浩然的歎息,生怕其改變主意的唐紹儀連忙說道。
“大人可知,這碧蹄館除去是使朝第一館外,與我中國倒還有另一番淵源!”
借着碧蹄館轉移唐浩然注意力的唐紹儀接着說道。
“大人可知道,二百九十七年前,正是與這名不見經傳的碧蹄館,咱們和日本人在這裏打了一場大戰!”
唐紹儀的話頓時引起了唐浩然的興趣,這地方難道是中日古戰場?
“少川,你說的是萬曆年間的朝鮮之役吧!”
“正是此役,大人!若是大人有興趣,咱們不妨到館外看看!”
兩人來到館外,唐紹儀一邊走,一邊向唐浩然講述着二百九十七年前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那場激戰。
“……碧蹄館之戰,李将軍所率明軍以少退多,粉碎了日軍在萬曆朝鮮之役中唯一一次殲滅成建制明軍的機會,重創日軍士氣,爲日後逼迫日軍放棄王京,攻克漢城奠定了基礎……”
凝視着碧蹄館的百餘白色帳蓬,唐浩然似乎産生一種幻覺,二百九十七年前的鐵馬金戈聲似又一次浮現于眼前,而萬曆壬辰之役中,大明派李如松率兵救之,明軍克平壤、複開城、血戰碧蹄,可謂功在三韓。至于于眼前這碧蹄館之地爆發的那場血戰,明軍又以寡擊衆、以弱克強,置身古戰場上,立足丘頂靜心傾聽,似乎還能嗅到遠方傳來萬馬奔騰的聲息。想象着當年,金戈鐵馬仰天長嘯,壯士悲歌血染沙場,
見唐浩然整個人似渲染于曆史之中,唐紹儀又試問道。
“大人,屬下倒是知道有一個地方,在下想你一定會願意去的,若非現在天色已暗,在下倒願意引大人過去,待明日之事安頓之後,在下陪你去看看如何?”
“什麽好去處?”
被他的話聲從于古戰場的感懷中拉了回來的唐浩然,随口笑問道,話說朝鮮這地方,真沒什麽好去處,無論是鄉村亦或是城市皆是惡臭薰天,令人作嘔,有什麽好玩的,真虧那高麗棒子還有臉吹着什麽韓國山美水美。
現如今這朝鮮山上大都無樹,漢江水色渾濁,從仁川往漢城,全都是水土嚴重流失的模樣,甚至唐浩然都尋思着,待主持朝鮮新政後,非得發動官府百姓于山植樹不可,這荒山野嶺的有什麽好去處?
嗯,漢城附近似乎有幾處溫泉吧!
這勉強也算是個景,若是洗溫泉的時候有幾個漂亮的朝鮮侍女于一旁侍候着,到還值得一往……
“承恩祠,”
與唐浩然想象的“溫湯美人”不同,唐紹儀道出了三字來。
“承恩祠?”
唐浩然好奇的重複道。
“就是朝鮮官府于前朝萬曆年間爲感激明軍擊退倭寇之恩籌資所建,據說祠後還埋着數千前朝将士遺骨!”
聽到這裏有爲明軍修建的“承恩祠”,唐浩然頓時來了興緻,連連說道。
“朝鮮還有這地方?那咱們可得去看看。”
若是真有“承恩祠”,可一定要去拜祭一下,畢竟,埋骨于此的明軍是自己的同胞,而且明日的大事……嗯,若是英靈在天的話,希望他們保佑自己吧!
“先前與漢城的時候,我曾聽朝方外務衙門的官員說,“承恩祠”就在漢城附近,若是騎馬的話,來回估計得兩個鍾頭,今天這天色……”
瞧着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唐浩然點點頭說道。
“天色确實晚了點,嗯……”
沉吟良久,唐浩然望着山丘外于幕色中起伏的山嶺,默默的說道。
“待到明日事畢了之後,咱們一定要過去一趟!”
明日……但願祠中所供的大明将士保佑一切順利吧!
碧蹄館驿站中的唐浩然向着前朝的将士魂靈祈禱的時候,在城内的南别宮,這自明朝幾數百年間曆代使朝華臣下榻之處,現在卻是駐朝大員駐轅之地,通亮的電燈将南别宮映的通亮,橘色的燈光下,穿着号衣的淮軍衛兵來回巡視着。
在這大臣駐轅的南别宮,卻不見朝方仆役,便是一仆一傭亦是來自于國内,數年前宮内朝方仆役洩密後,在迫令朝方斬殺宮内的數十名太監宮女後,爲駐朝大臣的袁世凱便從國内招來仆傭,此事倒也見證明了袁世凱于朝鮮專橫跋扈。
但也就是靠着這專橫跋扈,使得朝鮮正出王與後“兩殿”之外,這漢城又有了“相問南别”的說法,這朝鮮的政令要先問過袁世凱後,方才不至引起麻煩,也正因如此,有些朝鮮官吏才會把門拜到南别,從而獲得晉升,而以駐朝大臣之名總理朝鮮的袁世凱也樂意以推薦“事大派”的方式插手朝鮮政事。
也恰因如此,這南别宮大多數時候,每當夜幕降臨時,但會熱鬧非常,于宴會上袁世凱與朝内外“事大”者聯絡感情,談論國事,而今日,這南别宮卻顯得有些冷清——新任駐朝大臣已經人到碧蹄館,隻待明日朝鮮王與百官郊迎之後,兩位大臣即會于南别宮交接,換句話來說,人走茶涼。
雖是人走茶涼,但袁世凱畢竟還有些餘威,就像今日邀來的闵泳翊,這位闵妃外戚雖知袁世凱明日将離朝鮮,可卻依然不得不來這南别宮與袁世凱暢飲。
其實闵泳翊與袁世凱,在早些年倒是極爲親近,當時袁世凱以幫辦軍務之身爲朝鮮訓練新軍,而其與闵泳翊正是那會認識的,兩人關系當年因逮捕“大院君”極爲親近,不過卻又因後來袁世凱送“大院君”回朝而日趨惡劣,現在作爲朝鮮的兼司仆所管轄的正是當年兩人一同訓練的那營步隊,也正因其位置顯重才得已成爲是闵妃黨的領袖人物。
“子相,你我兄弟相識近十年,這幾年,雖有些許誤會,然兄職所在,于諸事不得不爲之,還望子相老弟體諒!”
說話的功夫,袁世凱又敬了一杯酒,酒是正宗的京師帶來的二鍋頭,論其酒烈遠甚于朝鮮燒酒,不過隻是一個鍾頭的功夫,這闵泳翊便已經喝下了至少二斤烈酒,雖說其酒量頗佳,但也擱不住袁世凱這般勁,早已有八分醉意的他,雖明知自己不能再喝了,但袁世凱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且又先幹爲敬,他又豈能不給面子,連忙硬着舌頭說道。
“慰亭兄之苦處,小弟豈能不知,今日兄不再任這大臣一職,再無公事相絆,你我二人倒也能相許兄弟之誼,亦爲快事……”
舌頭已經硬了的闵泳翊勉強着将一碗酒喝進肚子裏,那人已經醉的不成了樣子,可袁世凱卻依是不饒的用其拒絕不了的借口,又連敬了數碗,不過片刻功夫,其便完全醉倒于桌案上。
“子相兄、子相兄……”
接連拍着闵泳翊的肩膀,見其都沒有一絲反應,小心取下他的私章之後,袁世凱便對門外的傭人吩咐道。
“去,告訴闵大人的随員,今天闵大人與我把酒言歡,讓他們進來,讓夥房備上些酒菜,莫要讓慢怠了他們!”
在做出這個吩咐時,袁世凱朝着北方看了一眼,嘴唇微微一揚。
“唐子然,我這邊可都辦好了,你那邊可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