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紹儀這位留美幼童出身的駐龍山商務委員即駐漢城領事,使是被撲鼻的臭氣熏得當場嘔吐衆人之一,不過在使朝五年之後,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漢城的臭氣,不過每到夏日,那彌漫于漢城上空的異味,總讓人無法适應,以至于不得不在領事館所在的太平館,也就是南别宮點起薰香。
不過,此時唐紹儀的心思卻沒在這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臭味上,他隻是不時的看着垂頭看着茶杯默不言語的袁世凱。
朝廷的旨意下下來了——作爲駐朝總理大臣的袁世凱,将轉任台灣布政使,這不能不說是朝廷的恩寵,于駐朝總理大臣,于朝鮮看似風光,縱是朝鮮王對其亦需恭順有加,左右朝鮮政局,俨然朝鮮的太上皇。但朝鮮畢竟是外藩,而台灣雖孤懸海外卻是國朝行省,能爲台灣布政使,意味着袁世凱真正進入國朝官場之中,而不像出使朝鮮,仍遊走于官場之外。
與唐紹儀所想不同的是,此時袁世凱内心卻五味雜陣,自從收到那份電報之後,他的心裏便泛起五味來,原因無他,駐紮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雖無總督之名,卻有總督之實,于朝鮮任上五年間,左右朝鮮政局,俨然朝鮮的太上皇一般。
這種萬萬人之上的感覺,又豈是“小小”的台灣布政使所能相比,雖說在朝鮮,内有朝鮮離心,外有日人之危,可這種“太上皇”的感覺着實誘人,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也就是于朝鮮,他深切體會到權力的美妙。
而更爲重要的是,在一個月前,借着日本的一着“蠢棋”,他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朝鮮全權”,雖說這“全權”不過隻是朝廷一時之言,可日本人卻盯着這兩字,同樣的袁世凱亦看上了這兩字,正準備借這兩字于朝鮮大展身手的他,卻被突然的調令打了個措手不及,心下焉能舒服。
但在另一邊,台灣布政使——這意味着他将籍此真正踏入國朝官場,成爲一方大員,這般位高衆是叔祖亦無法與之相比,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一面是實實在的權,一面是更好的前途,如此一來,袁世凱内心自然也就陷入了百般的矛盾,
“慰亭兄,聽說原本皇上那邊有意讓唐子然出撫台灣的,可誰曾想太後邊插了一句,你們兩便對調了!”
瞧着袁世凱一副眉宇不展的模樣,唐紹儀于心下倒是羨慕起這位老兄的官運了,五年前,以26歲之齡總督朝鮮,五年後,轉任台灣布政使,在國朝官運如此之順的,怕也隻有他袁世凱了。
“哎!隻恐怕,日本人那邊,估計這會正笑着那!”
在朝鮮衆所周知,憑着于任上的“專橫跋扈”多次粉碎日本插手朝鮮,謀取朝鮮的企圖,日本人早已将其視爲“喉頭之刺”,甚至更多次與“開化黨”人聯手暗殺他,現這般調離朝鮮,日本又焉能不笑。
“這會正在那裏歡笑的,怕還有朝鮮王和那些開化黨吧!”
唐紹儀的言語間全無一絲恭敬可言,有得隻是發自腹肺的輕蔑,那朝鮮王全不知日俄于朝鮮野心,幾番試圖背清自立,全不顧朝鮮之國力,一但背清必人他國所侵的現實。而袁世凱爲強化國朝與朝鮮的宗藩關系,防止朝鮮獨立自主的傾向和日俄等國的窺伺。不可避免的幹涉朝鮮内政的做法引起了朝鮮國王和一些大臣的不滿,朝鮮王秘授使臣結交朝中清流,不斷對其彈劾他,要求将其撤換。
現在袁世凱離任了,他李熙怕就是做夢也會笑出聲吧!
“哼哼!”
冷笑一聲,袁世凱看着唐紹儀反問道。
“少川,你以爲你那本家是個省油的燈?”
雖說從未見過唐浩然,可其寫的《泰西策》、《泰西縱橫術》與《盛世危言》三部書,他卻是一字不落的反複看了數遍,在袁世凱看來自己這個繼任者,絕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
“是不是省油的燈,我不知道,可朝鮮這地方?惡鄰環伺于旁,稍有不慎,不知會生出多少亂子來,他唐浩然來朝辦新政……”
搖搖頭,唐紹儀不無擔心的說道。
“就是不知道,他準備如何協助朝鮮辦這個新政,若是讓日本人稱了心,隻恐怕朝鮮之事盡毀一旦啊!”
唐紹儀的擔心讓袁世凱的眉頭微微一皺,先是思索片刻,而後又說道。
“隻希望,他當真盡掌泰西縱橫之道吧!現在這朝鮮虎狼環視……”
輕搖其首,袁世凱站身走到窗邊,望着窗外南别宮的園景,瞧着電燈下站崗的衛兵,心下不禁再次泛起陣陣苦澀,原本他正欲于朝鮮行以大事,可誰曾想……前功盡棄啊!
朝鮮、台灣……
這兩個詞反複于他心間翻滾着,左間不舍,右間難棄,魚與熊掌又豈能兼得。心下長歎一聲,袁世凱回身看着唐紹儀,面上泛着些許苦色。
“少川,此次一别不知何時方才能重逢,這朝鮮是爲國朝最後藩蓠,那唐子然,雖通解西洋,可卻不知朝鮮之局,你于漢城任由,還要對其多加幫襯,以固我藩蓠啊!”
袁世凱的一番話,隻說唐紹儀連忙點頭稱是,可他心裏卻忍不住犯着嘀咕,那唐浩然盡掌朝鮮全權,其又豈會言聽自己這個駐漢城領事之言?
“少川,我想讓你先去一趟天津!”
凝視着唐紹儀,袁世凱突然道出了他的想法,實際上這也是他夜邀唐紹儀的原因。
“去天津?”
“對!”
袁世凱點點頭,看着唐紹儀語氣認真的說道,
“那唐子然,雖說解盡西洋,可于朝鮮這地方,卻全是不知,便是從馬名乾與金明圭那,所得不過隻是二人之言罷了,若其爲二人所誤,朝鮮之事必将盡毀,朝廷有大恩于你我,你我焉能不效全力,以固藩蓠,你去天津,将朝鮮之事,盡解與其,若其信你,少川,你自可留于朝鮮,若其不信……”
沉吟片刻,袁世凱瞧着唐紹儀。
“此般是非之地便不宜久留,屆時少川可請遣往主持台灣海關,焉不比留此是非之地要好?”
袁世凱言語間的關切,隻讓唐紹儀心下一陣感動,他連忙起身恭禮道。
“慰亭兄待小弟實是倍加關照,值此尚未忘小弟……”
唐紹儀的感動,讓袁世凱心下暗自一笑,這正是他的目的,雖說身在朝鮮,可他的心思卻一直在京中,最近這一陣子京城的“新政風雲”,又豈能不加關注,若沒有太後插手,怕他唐浩然已赴台灣展行新政,又豈會來朝鮮。
雖說現在台灣新政虛懸,可瞧這樣子,國朝辦新政應勢在必行,若是他日能接任台灣巡撫,于台灣推行新政,到時候自然會用到如唐紹儀等留美幼童,現在施恩也好、結交也罷,不外都是爲将來作鋪,再則唐浩然若與朝鮮協辦新政,唐紹儀于一旁觀之,總其長短,他日亦可助自己于台灣推行新政。
一番感動之言後,唐紹儀又試着問道。
“那咱們先前商定的那件事,是不是也要告知與其!”
唐紹儀口中所指的那件事,是月前袁世凱得已朝鮮“全權”後,私下與其密謀的一件大事,若是事成朝鮮危局必将盡解,雖說麻煩些,且風險頗大,但袁世凱卻相信那是解決朝鮮問題的唯一選擇。
“嗯……”
沉吟片刻,袁世凱用力點了下頭,盯着唐紹儀說道。
“少川,于唐子然來說,你總歸是外人,把那件事告訴他,若是他納之,便表明此人可依,他日你于朝鮮方才能得其信任,一展所學,若其拒之,兄業已離任,不過是中堂大人些許訓斥罷了,于大事無妨,你無需顧慮爲兄這邊!”
“慰亭兄……”
袁世凱的一番話,甚至“自我犧牲”隻讓唐紹儀感動的雙目微熱,大有一種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慰亭的感覺。
“若其拒之,小弟倒時候,也不來朝鮮了,直接于天津向中堂大人請辭,到時候随慰亭兄一起去台灣,還請慰亭兄切莫嫌棄!”
簡單的一番話,卻表明了唐紹儀的心迹,這是棄官爲幕的心思,袁世凱聽着便是有百般的心思,也是感動的說道。
“少川,爲兄又豈敢耽擱你的前程,若其不可依,到時候少川隻需留于天津,待時機恰當,爲兄自然請中堂大人爲少川謀個台灣海關的差事,到時候,你我兄弟于台灣再聚,共爲朝廷出力!”
“小弟之事全聽慰亭兄吩咐,小弟明日一早便去仁川,往天津會一會他唐子然!”
唐紹儀這般說着,心底到是對與唐浩然的會面充滿了期待,那名動海内的唐子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