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唱喏聲落定了片刻功夫後,趙官家在大内總管王公公和數名禦前侍衛的簇擁下,無比莊嚴地走了紫宸殿。而方才還霸占在大殿過道的由七個人組成的遼國使節團攝于趙官家的龍威,俱都在遼國郡主的領命下退到了大殿的右側站定,恰好與站在大殿左側的也是由八個人組成的宋朝大臣們相對而立。
方才還捧腹大笑的趙德芳在聽到了唱喏聲後,立馬就閉上了嘴巴,收斂起了笑容,垂下頭去,跟他上首的那幾個大臣們一起朝着從他們身前經過的趙官家拱手施禮。
登時,整個大殿之内立馬就安靜了下來,站在殿内等候趙官家的衆宋朝大臣和遼國的使節團成員們,除了能夠聽到自己和左右身側同僚們的心跳聲之外,剩下的便就隻有趙官家和護送他進進殿之人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了。
不過,讓趙德芳感到驚奇的是,十幾日前在這紫宸殿内參加早朝,聽到王公公的唱喏聲是尖利刺耳的,跟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孺所發出的聲音沒有多大的區别,今個兒他卻發出了中氣十足的男子氣的聲音來。真可謂是: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呐!
待趙德芳思忖到這裏後,那邊廂登上金銮殿坐定在龍椅上的趙官家,虎目掃視了對面大殿兩側位列左右的大宋股肱之臣和遼國的使節團後,不怒自威,淡淡地說了一聲道:“想必位列朕左手邊的就是遼國的使節團了,朕今個兒一直都在垂拱殿内處理堆積如山的周章,來遲了一些,還望遠道而來的遼國的使節團成員們能夠理解朕的繁忙公務。”
在聽到趙官家不鹹不淡地說了這一番姗姗來遲的緣由後,站在大殿左側的大宋重臣們俱都忍不住會心地一笑,暗自爲他們的官家伸出了一個大拇哥:我們趙官家好樣的,便是來遲了,也要尋一個讓這幫遼國的這幫賊人挑不出理來。
不過,站在大殿右側的遼國使節團的成員們卻并不這麽認爲,在他看來,大宋皇帝說的這個遲到的理由,不過是一番托詞罷了。即便是公務繁忙,他們已經來到這大殿之内将近一個時辰的功夫了,如此怠慢鄰邦的使臣,有看輕他們的意思。在一路行來紫宸殿的路上,他們早就認得那殿門上懸挂着“垂拱殿”的一座宮殿,距離這紫宸殿不過就十幾丈的距離而已,就是爬着來的話,恐怕也也不需要兩個時辰的功夫。
于是,本就等得焦躁不已的耶律休哥便頗爲不屑的冷哼了一聲。不過,一想到方才大宋的宰相老頭兒在自己逼迫之下,竟然沒有接受他的道歉,而他從來都是對自家郡主唯命是從,這郡主說那大宋的宰相不接受他的道歉,便就讓他以死謝罪,也不知道自家郡主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反正是他心裏是沒有底兒。
思忖至此,讓他心裏七上八下的,,方才的鬥志昂揚此時被精神恍惚給取而代之了。
雖然,契丹使節團其他們七個人都在聽了大宋皇帝的話後,感到自己以及自己背後的遼國被他們大宋和大宋的皇帝給真真的蔑視了,俱都爲此而咬牙切齒,在心裏暗自憤恨不已。
好在,在他們中間,還有一個沉得住氣的人,那便是方才耶律休哥所說的遼國的郡主了。隻見她在遲疑了片刻後,向前輕輕地邁出了兩步站出列來,轉過身去面距離他有半丈之遠高坐于龍椅之上的趙官家,垂下下去,身子微微前傾,拱手作揖,落落大方地回應道:“官家乃宋朝的一國之君,官家政務繁忙,一時半刻脫不開身,能夠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接見我們,我們已經夠知足的了。我們雖然在這大殿之内苦苦等候官家聖駕近一個時辰自是應該的。”
見到從遼國使節團内站出來一個年輕貌美的弱女子,對着自己說了這一番深明大義的話後,趙官家虎目一掃,發現這個年輕的女子不僅樣貌俊美,氣質不俗,雍容華貴,想必是這遼國使節團中重要的一個人物,便微微颔了颔首。
“若是你們遼國的大汗和文臣武将們都像你這般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話,我大宋和你們遼國也就不會在遼國的邊境發生那麽多的争端了。敢問姑娘,你在貴國出使我大宋的使節團中擔任何職務,前來出使我大宋有何貴幹?”趙官家在掃視了一眼眼前的遼國郡主後,方才面無表情的臉頰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和顔悅色地問詢了一番道。
“回官家的話,臣下乃此次出訪貴國的使節,我身後的這幾人負責護送臣下。我們遼國大汗派遣臣下前來出使貴國,正是如方才官家所言,專程與官家商議貴我兩國在北方的邊境問題。”那低頭彎腰的遼國郡主又是沖着端坐于龍椅之上的趙官家又是抱拳一揖,卻不卑不亢地禀明了自己的來意。
待說到這裏後,隻見遼國的小郡主放下手下來,站直了身子,酥.胸往前一挺,粉嫩白皙如雪的臉頰上挂着幾絲淡淡的笑意,微笑着說道:“不過,臣下有些不解的是,我們大遼的拜訪領邦之道便是要按時前往,當然,我們大遼的待客之道是要比遠道而來的客人要先到迎接的地點,今個兒,臣下倒是見識到了貴朝的待客之道恰好與我們大遼截然相反。臣下鬥膽問一下官家,素問貴朝是禮儀之邦,那貴朝的待客之道與我們大遼的待客之道相同否?”
端坐于龍椅之上的趙官家在聽到那年輕女的契丹女子說她就是此次出使大宋的遼國的使節後,毫無表情的臉頰之上在不易被人察覺間露出了驚異之色,隻不過就此一閃而過。
而在聽到那年輕女子又緊接着說的這一番嘲諷他身爲禮儀之邦的一國之君怠慢了他們遼國的使節團,登時,讓趙官家龍顔不悅起來。方才還在心裏嘲笑遼國的大汗竟然派遣一個契丹的女子作爲使臣出使大宋,此時此刻,便讓他真正地領略到了這個看着有些瘦弱的契丹女子,從這不動聲色地言談舉止之間,真真的是巾帼不讓須眉的厲害角色。
“大膽,你這遼國郡主此生這般無禮,竟然對我大宋官家出言不遜,老臣奏請官家,應當把這個遼國女子和随他同來的遼國人都趕出皇宮,驅逐出境。”禮部左左侍郎葉添龍,待那遼國郡主話音剛落,剛到心頭窩火的他,便第一個站出列來,拱手奏請趙官家,慷慨激昂地憤然指責道。
而與他同列的其他幾個大宋臣子們,雖然他們自知在待客之道上失了禮數,一時半會兒不知該如何回擊那遼國郡主,好在有葉添龍站出列來,他們俱都随聲附和起來。
“諸位愛卿,我華夏自古以來不殺來使,朕自登基之日起,昭告天下,以厚德治理天下,且不可爲了此等小事而傷了我大宋和契丹兩國之間的和氣。”沉着冷靜的趙官家故作一副大度的樣子,沖着衆臣子們擺了擺手,緊接着,話鋒一轉,目光看向了一副處身事外模樣的晉王趙光義,和顔悅色地問詢道:“晉王光義,你方才在聽了這遼國女使臣的話後,做何感想?不妨說來與朕聽一聽。”
“回皇兄的話,臣弟對方才遼國郡主所說之言,雖不敢苟同,卻也不知該如何評說,容皇兄讓臣子思忖一番,才來回答皇兄的問話。”聽命出列的晉王趙光義,自然是知道他們在待客之道上理虧在先,便隻好謊稱自己沒有想出來應對之策,以此來應對趙官家的問話,以求繼續處身事外,兩不得罪。
“既然,晉王沒有想出來,那宰相趙普,你是否認可方才遼國郡主所言?抑或作何感想?”趙官家見到自己的同胞兄弟在這個時候都指望不上,便輕歎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了宰相趙普,充滿期待地問詢道。
“回官家的話,老臣不知該說些什麽,還望官家容老臣想上一想,再答複官家的問話。”宰相趙普本就是一個生性耿直之人,在朝堂之上以敢于直言爲其他同僚所欽佩,而今在得知他們宋朝理虧在先卻又不能夠拂了官家的面子便隻好做凝神苦思狀,謊稱自己還沒有想好,以此作爲自己的應答之言。
在趙官家想來,原本以爲自己的同胞兄弟指望不上也就罷了,竟然連平日裏深得他寵信的宰相趙普都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當真是讓他火冒三丈,龍顔大怒起來。
站在中間過道的遼國郡主,見到被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話,給問的他們大宋君臣之間俱都無言以對,登時,心裏别提有多高興了,心花怒放了起來。可是,在表面上,她卻故作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站在原地,等待着對方的答複。
“你們都是我大宋朝廷的重臣,怎麽個連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講,平日裏在朝堂之上據理力争、各抒己見的盡頭都去哪裏了呢?真真的讓朕失望至今。其他諸位愛卿,你們之中有誰能夠來回答這遼國女使臣所提出的問題。回答上來者,朕重重的有賞。”見到自己平日裏所倚重同胞親弟和寵信之臣都不頂用後,惱怒不已的趙官家便一躍而起,龍椅上戰了起來,朝着站在他右手邊的那七八個站成一排的衆臣子們用急切的神色掃視了一眼後,擲地有聲地問詢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可以回答那遼國女使臣的話,不知能否讓兒臣暢所欲言。”見到情勢不妙的趙德芳,在趙官家的話音剛落的片刻的功夫後,便站出列來,朝着趙官家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了一番後,毛遂自薦請示道。
按照事先的約定,趙德芳雖然被封了秦王,但是他不得參與朝政。因此,他這個在一千多年後的米國拿過兩屆大學辯論聯賽最佳辯手,一直都想要躍躍欲試,受到這一條約定的條款的限制,他隻能夠恨得牙癢癢卻不能夠在此發言。
而在見到了趙官家火冒三丈的樣子,趙德芳想到如果他再不站出列來挺身而出的話,那他們大宋就要被這一個來自遼國的小女子給羞辱了,這自然不是他這個大宋皇子所希望看到的。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自打趙官家進入大殿落座後,待他擡起頭來後,在無意間,見到了對面的遼國使節團中,竟然站着一個看起來有些面熟的女子。待他仔細定睛一瞧,便想起來那個女子不就是前些日子自己在汴河邊上做她做了一番人工呼吸才把她給救活過來的年輕貌美的女子麽。
方才,那女子代表那個口出狂言的耶律休哥向宰相趙普賠禮道歉,他并沒有怎麽在意。加上驗明正身後,又想到當時她說自己的名字叫蕭綽。起初,他還認爲自己救下的這個女子不過是跟曆史上的遼國的蕭太後名字一樣罷了。
而今,在見到了她的真人後,又得知她是遼國的郡主。這一番思忖下來,便得出了一個結論:當初,他從汴河裏救下的女子蕭綽就是曆史上遼國的蕭太後。
見到這個未來的遼國蕭太後在他們大宋的朝堂之上如此的輕蔑官家和他們大宋,趙德芳便覺得當初真不應該把她從汴河裏救上岸。即便是救上岸也不要給雙手按她的胸脯給她排除腹腔裏的積水,更不應該給她做人工呼吸把他給救活過來,當初,她若是一命嗚呼的話,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這般令他們這些個大宋的君臣如此的狼狽不堪了。
總之,在趙德芳看來,說來說去,當初憐香惜玉的他應該是負上一部分責任的。既然是自己埋下的禍種,自然也要由他來消除了。而且,他不僅有這個責任和義務,還有爆棚的自信:不就是一個弱女子麽,芳哥出馬立即把她拿下。
“皇兒,你且快快說來,今日不比往日,朕準你今個兒在這朝堂之上暢所欲言。若是皇兒你說的好,朕還會重重地嘉獎你,并準于你日後多多地參與朝政。”一籌莫展之際的趙官家,在聽到站在小角落裏的四子德芳竟然主動請纓,想到他聰慧無比,前些日子還給他出了一個“杯酒釋兵權”的好計策收回了兵權,便就寄予厚望地滿口答應道。
“謝父皇恩準,那皇兒就來說一說自己的看法。”趙德芳先是沖着面露喜色的趙官家拱手一揖,緊接着,便轉過身來,看向身側的大遼郡主,義正言辭的說道:“這位遼國的小郡主,本王對你方才所言俱都不贊同,唯有一點,你是說對了,那就是我大宋以及我華夏民族自古以來都是禮儀之邦。我們的待客之道自然是優待客人的。
“隻不過,優待客針對的對象乃是親朋好友。至于敵人則就不拘泥于此了。我大宋與你們遼國非親非故,自然也就不用遵守什麽待客之道了。方才,本王的父皇用實際行動做出了最好的回答。至于,方才小郡主你所言,說你們遼國是遵守待客之道的,那麽,請問,你們遼國借了别人的東西爲何遲遲不還呢?難道這就是你們遼國的待客之道麽?
“我華夏民族在幾十年前的前朝把與你們遼國接壤的幽雲十六州借給你們耕種田地所用,以幫助你們遼國解決糧食供給不足的問題。可是,這幾十年過去了,你們遼國也發展壯大了,早應該把借去的又會是幽雲十六州歸還于大宋才是。而你們遼國不僅不提及此事,而且,還變本加厲地屢次犯邊侵擾我大宋邊境,你們遼國是何居心?想必不用本王挑明了,小郡主你聰慧過人應該心知肚明。
“對于一個經常沒事兒找事的鄰邦,我們大宋爲何要遵守待客之道呢?若不是我華夏幾千年來由不斬來使的古訓,就憑借方才小郡主你那口出狂言、咆哮我大宋朝堂的部下和藐視我父皇和我大宋幾千萬子民的小郡主你自己,恐怕早就不會在這裏了,而是被關押進天牢,等候斬首示衆了。”
待趙德芳有理有禮有節地說出了這一番義憤填膺的話後,登時,站在他左手邊的衆大宋朝臣們,俱都摒棄了往日的成見,作爲一個大宋國家的一員,心情頗爲激動的他們,拍手叫好了一番。
就連自打進入紫宸殿就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晉王趙光義,也在心裏覺得他之前是看走了眼,此時的趙德芳讓他韓建地投射出了欣賞和欽佩的目光,跟着其他左右的同僚們把手拍的山響,并帶頭叫起了好來。
而端坐于龍椅之上的趙官家,也是龍顔大悅,贊不絕口地一個勁兒地重複說着“我兒德芳說的甚好,深得朕意!”
至于站列在大殿右側的衆遼國使節團成員和跟趙德芳并排站立的遼國郡主蕭綽,俱都愣在原地,被說的是啞口無言,面紅耳赤,像是自己被人給抽了幾個大嘴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