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當然不會與他多說,她嘴裏很少說道人的不是,即便是她心中不喜,也沒幾人能從她臉上看出什麽來,倒是家中二姐與他多說了兩句——嫂子無甚不好,隻是做事與我家中人不太一樣,也許等她習慣得要很長的一段時日。
話說得含蓄,齊璞略一思忖也能想個明白。
他們家的人做事都是習慣從一開始發現壞事的苗頭就下手掐死在胎腹中,而在妻子這,都是事情發生了再來追悔莫及,有時便是知道不妥,也還是會礙于顔面情份強撐着去做,她是不怕事,但也不是太看得清形勢,更無魄力殺伐決斷。
主動把苗頭掐死,與被事情追着走,這中間是差的是有些大,是與他們家的人不同了些,軟也是軟了些……
但齊璞也不想逼迫于她,他們家的人像他們家的就好,而妻子隻要不是再出大錯,他也可慢慢帶着她過。
且她馬上也要跟着他走,等到了隻有他們倆人的地方,也沒誰幫他們了,也不會有誰看不過去幫他們一手,到時候他與她一道,他們夫妻究竟有幾斤幾兩,他們自己也會一目了然,到時候她差的那份,他教她就是。
林玲這時有些喘不過氣來,齊璞抱着她安慰地拍了拍,等到林玲再問他要不要回娘家一趟,他淡道,“你看着辦。”
現在還沒到他告訴她怎麽辦的時候。
但如到了那一天,她确不能像個真正的當家夫人一樣自己處置事情,他會告訴她怎麽辦。
但願他們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齊璞抱着小嬌妻輕撫着她的後背想,如若可行,他還是希望她能與他并肩走完他們這一世,但如若不能,他也會護她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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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婦來請安時頗爲忐忑,謝慧齊與她問了些出行之事,說話時下人又來請少夫人定笃事情,林玲請退時又小心翼翼地望了她幾眼,謝慧齊跟平時一樣朝她微笑額首,讓她去忙她的事就是。
鶴心院就是有事看起來無風也無雨,主子不喜遇事大驚小怪,鶴心院的奴仆們也是從少年跟着他們到了現在,也早沾染了主子們的習氣,個個皆是越有事越紋絲不動,也皆都是擔得了事的。
尤其近幾年早些年放出去的管事這些年回府過晚年的回來了好幾個,這出去了,還能得主子的允肯能回來過養老的都是于是國公府有功的,在鶴心院當個老管事和管事婆子,說是深藏不露也不爲過,即便是麥姑紅姑她們這幾個國公夫人的身邊人見着他們也得客客氣氣的,有他們操持着鶴心院,鶴心院裏面也是牢不可破。
而内外動靜就是沒暗堂那邊自己過來送消息,最重要的國公夫人還是能比誰都先知道一點,倒也不是這些管事派了耳目盯住了誰,而是他們在内外經營了幾十年的人脈,走過的路多,經過的事多,認識的人也是多,其消息靈通自是沒比以此爲業的暗堂差上幾許,隻是細節處及不上。
這大宴才過一天,外邊就傳來了消息昨日訂親的一家果然出了岔子,男方家早已定親了不說,家中小妾好幾個,兒子都生了,但國公府的下人不是吃素的,紅姑這邊馬上就送上來個昨日對這女方家有意,但慢了那提親的那方一步的人家出來,這家人不比那诓騙女方家的人家家世差不說,且好的也不隻是幾分,謝慧齊趕緊着讓下人去那家人裏問進一步的事情,那方人家也很快給了準信,且有家中老爺出來作了保,國公府的人又快馬加鞭去了女方家,那女方家一聽男方家世,又得了國公夫人親自保媒的話,當天就轉了向,也沒去那男方家說理,這家夫人馬上整裝踏着夕陽過來國公府道謝來了。
這事最終還是成了喜事。
這廂齊璞離走時也不足五日了了,隔日媳婦來請安,不安地請示要回娘家的事,謝慧齊當下就痛快地點了頭。
她點得痛快,但林玲還是很是不安。
謝慧齊也是發現她前段時日手把手教着媳婦,帶在身邊養出來的親近被媳婦對她的不安拉遠了不少,不過,媳婦最終選擇了對她恭敬有餘,親近不足,這也是媳婦的選擇,且這也是對雙方都安全有利的選擇,謝慧齊也覺得這挺好。
她這也好,那也好,林玲摸不透她,心中很是吃力,也就越發的不敢親近的了,當天去與父母告别本也是想的與他們說完話,連膳都不用就回,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林家又經母親大鬧了一場,林玲被母親扯着手臂作主,林玲沒答應,被其母打了一巴掌,罵她忘恩負義,林立淵見妻子實在鬧得太過,訓了她幾句,林母倒還算是一如所終地聽他的話,即刻後悔,又與女兒賠道不是,林玲這些日子以來已爲宴事忙得心力交瘁,加上啓程在即,娘家又不太平,離愁别緒加擔憂混在一起,在母親的眼淚之下她也是痛哭了一場,回了國公府後剛從鶴心院請完安,就在青陽院發起了高燒。
藥堂那邊的醫女守了一夜,這高燒也是退了。
鶴心院這邊的管事婆子當夜就派了幾個媳婦子過去。
最後幾日兩小夫妻啓程的打包還是鶴心院接管了去。
齊璞那邊本忙着與戶部交接,回來看妻子時也順道去了總管家那多挑了三個管事帶着,管事婆子倒一個都沒帶。
這廂他多挑了三個管事,管事的再加上跟班,一行人又多了十人,又是臨時多要準備一番,好在國公府什麽都有,管事的也是訓練有素,多帶的又臨時再加的東西隻經了一夜就又整理了出來。
齊璞出京那日,林家父子都來了,這日國公府早上有個小早宴,國公府屬臣跟朝中與齊璞交好的幾個大臣小臣也都來了,大家惜别了一場,齊小國公爺帶着妻子和随從踏着晨光離開了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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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玲走後,林府又大門緊閉。
末了,還是林府的屬臣劉都,和采同去了西北任軍職,此旨一下,不知情的林立淵震驚不已,趕着進了宮,但事已成定局。
半個月後,在朝廷的又一次任命當中,林杳出任了兵部主事,官位不高,且有不少人覺得這是皇帝在彌補林家,對林家反倒無話可說。
林家屬臣背棄林立淵,投了君主之事也是不少人都知道的。
平哀帝對朝事頗有掌控,他不贊成之事,即便此事是經齊國公之手定下的,他也定會駁回來,林家之事也讓朝臣覺得皇帝終是要長大了。
君王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深居深宮的齊奚因從不露于人眼之前,也漸被人輕忘,私下對她成見頗深的人編造道說她莫是早就死了,京城中還有了齊二小姐早亡的流言出來。
這流言出來,國公府也沒什麽動靜,宮中更無,流言越傳越廣,也越傳越真,有鼻子有眼睛的被人說出來,可憐其紅顔命薄的人有,幸災樂禍的人也有之。
事實上林家屬臣是經林杳與皇帝的相求才去的西北,林杳一開口,相等于是把官位讓給了兩位屬臣,現下這兩位屬臣不是君王的,而是他的人,隻是這事他也未再與其父說道,而是安心呆在兵部謀他的前程。
林家隻能靠他,他也離不開京城了,掌兵權無法,他隻能另求他法增長勢力。
女兒的遠走,兒子本定下的官位的被奪,皇上不再召傳林立淵進宮,這都讓林夫人消沉了下來,大病了一場之後,發現之前門庭若鬧的大府又門可羅雀,她也是茫然不已。
朝中又是另一番波雲變幻,又到一年的年底,謝慧齊這廂也沒爲着女兒的“被死”煩惱,她也是民間話本裏的最愛,說她好的說她壞的都有,國公爺更是話本中的永恒主角,她身爲其夫人,爲了讓别的女子嫁給他跟他情深意重,當上下一任國公夫人纏纏綿綿到天涯,毒婦惡婦下堂婦都當過,死的次數更是不少,各種死法都有,她覺得過幾年等女兒“被死”的死法多了,母女倆還可以探讨一下誰的死法最慘,這些都是聽過笑笑就可的事,習慣了就好,也費不了什麽神,最費神的就是齊潤還真是看上别人家的小姑娘了,鬧着非娶不可。
謝慧齊拿着他頭疼不已,不過剛十歲出頭的人,比他大五歲的兄長都不着急,他這是着的哪門子的急……
齊小公子看中的那小姑娘其父是來投靠國公府的一個書生,是府中出去了的世仆的兒子,那小閨女不過八歲,小孩兒卻乖巧得很,齊小公子讓她叫哥哥她就叫哥哥,讓她乖乖坐在一邊看他練武,她就真能小手放膝蓋上看半天都不動一下,齊小公子歡喜她得厲害,因着她都每天按時歸家來了。
他鬧着要娶,謝慧齊倒不是看不上人家小姑娘,那小姑娘乖乖巧巧的,配一個愛欺負人的野小子還真是糟蹋了人家小姑娘,而她也真是怕自家小子隻是一時興起,現在愛得不行,過兩年就又喜歡上了别人,這還沒定性的性子,她可不陪他一塊兒糟蹋人家姑娘的以後,遂哄着小兒子說再過兩三年就給他定,哪想齊小公子不好糊弄,在家跟她鬧了小半個月,從威脅砸她的花瓶到每天在她耳邊叨叨個不停,每日都不休,直到謝慧齊把兩三年确定爲了兩年,他這才放過他可憐的娘。
先是有小兒子在家中的胡作非爲,再聽跟着弟弟二郎去了江南的謝由自己一個人騎着馬背着刀回來的消息,謝慧齊那顆被折磨得不輕的老心差點被吓得忘了跳動。
謝由是真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在門口看到他,見他身邊沒人的下人吓得不輕,着人去報嘴裏還喊着,“您可真是要吓死小的們了,吓死了……”
不到一年的時間,謝由長高了不少,健壯了不少,目測比齊望還要高,謝慧齊一見到身着粗布,滿面風塵的黝黑少年也是吓了一跳,等她着急過去拉他的手,見他可以與她平視了,還愛理不理的看着她時,她也是笑了出來。
謝慧齊是得了消息就出來迎他的,知道謝由要牽着他的馬去馬廄安置,她就來了馬場,正好看到他卸完馬上的包袱,她上前拉了他手,看着地上的三個大包袱便道,“可有給我帶好玩的?”
謝由看了她一眼就甩開了她的手,把兩個大包袱一邊挂了一個,另一個挂在了胸前,這才牽了母猴子的手往家裏走。
“有帶。”他道。
“一個人回來的?”
“嗯。”
“你阿父沒陪你回來?”
“忙。”
“那怎麽不等等他,一個人就回來了?”
“忙。”
謝慧齊這也是問不出什麽來,心想還是隻能把國公爺給弄回來才能從他嘴裏得個明白話了,她自來在謝由面前的魅力不如他。
“回來過年,過完年就去接他回來。”見她不說話了,謝由多說了一句,得來了她一個笑容,他就轉過了頭去。
等到了鶴心院他們家的廳堂,他把最大的那個大包袱放到了桌子上,“給你。”
說着就帶着另兩個包袱回他自己的小院子去了,走得頭也不回的,那快步而去的孤影看得謝慧齊心驚肉跳不已,生怕這小子一個人回來了,又是一個人走,跟誰招呼都不打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