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玲其實昨晚就想來鶴心院的,下人來禀了,她吩咐了話過去,讓人先休息着。
林夫人實則也是她勸回去的。
小姑娘也不過十七歲的人,謝慧齊雖也遺憾那不曾謀面的孫兒,但在她這裏,到底是大人重要。
謝慧齊還沒進青陽院,門口就一陣的響動,她心下一凝,不由加快了步子,過去果然看見大媳婦站在了青陽院的門口。
“娘。”林玲臉色蒼白,遠遠地就朝她行禮,待謝慧齊走近,她又福了一禮。
謝慧齊握了她的手,一片冰涼。
“回屋罷。”她淡道。
“嫂嫂。”齊奚也叫了她一聲,在她身邊扶了她。
下人要拿椅子來擡,林玲拒了,謝慧齊也是目不斜視往前走,下人們趕緊退了下去。
到了屋裏,讓林玲躺到了床上,謝慧齊接過了下人送過來的茶,拿開看了看,又擱了回去,“溫水。”
麥姑趕緊動了。
溫水送上來,坐在床邊的謝慧齊接過,這時候屋裏除了齊奚,别的人都退到門邊去了。
林玲一直抿着嘴,動也不動地看着謝慧齊。
謝慧齊試了試水溫,喂她喝了一口。
林玲看着她不放。
“知道苦了罷?”謝慧齊見她喝完,把茶杯遞給了女兒,淡淡說了一句。
林玲眼圈一紅,抿着嘴的蒼白小臉顯得異常的倔強,她在謝慧齊的話後點了點頭。
“我不怪你,你不要擔心我是怎麽想的,”謝慧齊把她頰邊的耳别到耳後,淡淡道,“但你是要跟璞兒跟一輩子,我希望你們會像我跟國公爺一樣,沒有别人,就兩個人能一輩子活在一塊……”
林玲的眼淚這時候唰唰地掉。
“不要跟他離了心了。”
“我不,”林玲強忍住了淚,抓住了婆婆的手,“我怕他會。”
“他會,那你就追上去,他就不會了。”謝慧齊拍了拍她的手,頓了頓道,“我之前想着你會慢慢适應國公府的,但到底還是我大意了。”
現在滿朝庭都在争利益的利字關頭,有誰是能忍得住不伸手的?
林家現在也是箭靶子,她這兒媳就更是了。
“娘……”林玲順了幾口氣,把哭音止了,“娘,我知道了。”
她說話時,胸膛劇烈起伏,謝慧齊也替她順了幾下氣。
林玲這時候手攔着眼睛,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知道了,我隻能靠自己的。”
她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把一切都敢托付給母親,嫂子她們。
原來走了那步,人還是要分道走的。
就是她不想,也是沒有辦法的。
要不,她搭上的豈止僅是自己。
“娘,”林玲又忍住了淚,拉着婆婆的手解釋道,“那日,那日……”
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道,“那日不是我故意支走家裏人,是我嫂嫂說,說……”
說到這,她又淚流不止,但林玲還是擡手狠狠擦掉了眼淚,喘着氣道,“是她說母親着急我肚子的事,有秘方要給我,我怕,我怕家裏人知道了,也就是您知道了,以爲我太心急了,我就……”
“娘,我是一時糊塗。”林玲哭了起來。
“别哭了,傷身子。”謝慧齊歎了口氣,給她擦起了眼淚,“别哭了,乖,這一次家裏人會處置好的,你就别擔心了,就是以後,你自己要多留個心眼了。”
說罷,她想了想,還是道,“别跟你娘生份了,你就一個娘,你若是心裏比她清楚,你就多做點。”
林玲聽着都愣了,詫異地看向她,連哭都忘了。
這是……
婆婆這意思是,她可以幫着林府?
謝慧齊也沒法跟林玲推心置腹,林玲到底不是她的女兒,她是别人家的女兒,她是她的家出來的,她才是對那個家有感情,有責任的。
在她來說,林玲已是極好的媳婦了,不怕事,有擔當,也重感情,生在林府許多年都不太來外界來往,對家的感情肯定也深,隻是這次發生的事,算來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不是一片好心就能換到好結果的……
她畢竟嫁了國公府,跟過去不一樣了,小姑娘還沒适應好身份的轉變。
隻是這迎頭一擊,結果就是這麽慘烈,她沒好适應好,也得趕緊适應了。
謝慧齊問明白了原因,之前的那點堵心便也散了,跟林玲溫和道,“發生過的事,不要多想了,以後有什麽不确定的,你就來問問我,聽到了嗎?”
林玲傻傻地看着她,都忘了點頭。
“好好的罷。”謝慧齊也沒再多說了,也沒立刻走,隻是扶了坐着兒媳婦的躺下,“藥吃了?”
“嗯,剛吃的。”
“那睡會,我等你睡了再走。”謝慧齊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溫帕,給兒媳婦擦了臉。
話說得再多也是沒用的,兒媳婦還小,她總歸是她的婆母,她丈夫的母親,她還有精力和時間,能多照顧他們一點就多照顧一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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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慧齊等到林玲睡了才走,齊奚跟着母親回了鶴心院一路都沒話。
回了鶴心院沒多久,宮裏就來人叫她回去了。
齊奚準備要走時,謝慧齊叫下人打開了大門,坐在廊下抱着女兒坐了一會。
齊奚靠着母親也是良久無聲。
好一會後,大門邊傳來了葉公公小聲跟宮人說話的聲音,初冬的風吹在人的身上也是越來越涼了,謝慧齊看看天色,天空格外晴朗,看起來也分外遼闊。
“做了的就是做了,不要老想着要得到什麽,”女兒也快要走了,謝慧齊低下頭看着她的粉嫩的小臉輕聲道,“當下才是最重要的,人活一天才算是一天,活過的這天也才算是自己的,莫負今朝,以後再如何也沒什麽是可後悔的。”
齊奚乖乖點頭,“孩兒一直是這般想的。”
“嗯。”到底是自己帶大的。
活得跟别人不同點,那就不同罷。
“我,”齊奚想了想也道,“我跟嘟嘟哥哥也說好了,就是他走了,我也好好地活,我答應他了,他也答應我會活很長,我也看得出來,他還有許多事未做,他也想一直清明着,倒也不是全爲我,他清清白白一個人,利益糾葛少了,牽絆他的少了,沒那麽多欲*望纏繞,做事也事半功倍些。”
齊奚也不在乎他沒那麽在意她,卻需要她在身邊,女人的愛,總比男人要更包容些。
“他信我,我也不想辜負他。”齊奚說到這笑了起來,偏過頭問母親,“阿娘,男人是不是總要比我們要自私些?”
謝慧齊被她說得也有了幾許笑意,摸摸她的頭道,“天性,不過你阿父也好,你嘟嘟哥哥也好,都已是極爲難得的人了,也不負我們一腔真心。”
更多的男人,是名利天下要得,下半身所在的三妻四妾都想有,什麽都想得到,最後什麽都得不到也很正常。
人心最複雜,有最污髒的也有最天真的,不管怎樣,都有最缺失的和最想得到的,想要得到最好的,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負不負也沒所謂,”齊奚靠着她的頭悠悠地道,“我歡喜他一場,我就給他最好的,負了也無妨,沒了我如果他能更好,也挺好的。”
謝慧齊被她說的真笑了起來,她跟她哥哥的女兒,還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骨子裏比他們夫妻倆都更豁達。
她現在無比慶幸,他們帶她去了江南一場。
看過更廣闊的天地的人,心也要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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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玲之事,是林府的媳婦子看她滴水不沾之後做的下下之策。
她本來是想抽出袖中藏的刀子要林玲死的,隻是林玲畢竟也是身手不凡,被她撞後就抓住了對方的雙手,那媳婦子手中的刀子也就沒出來,但也因此用力過猛,兩個跌倒在地的力道過大,那已經隐于她胎中的孩子也就沒了。
那媳婦子其實也是萬分的妒恨林玲,她丈夫粗壯矮小,一張醜臉,而大小姐什麽都有,什麽都是最好的,連丈夫也如是,嫁進國公府,不費吹灰之力就又淩駕于衆人之上,她想不明白她長得不比大小姐差,爲何得到的就比她少。
這媳婦子被林玲要到國公府要親自審,謝慧齊略一思忖,就讓人送進了暗堂,把暗堂她那支由武使婆子丫鬟的人先給了媳婦用,替她審訊。
林玲在暗堂裏聽那被逼訊的媳婦子跟瘋狗一樣叫嚣着爲何她的一切不是她的話,什麽難聽的她都聽夠了,從頭聽到尾,每句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了心裏。
她要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想她的。
隻有知道這些人的惡意到底有多毒,她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那媳婦子在審訊堂裏罵了數百次林玲爲何要不去死的話,在林玲要走時,林玲身邊自己家帶來的丫鬟忍不住紅着眼問那呲着牙恨不得把她們小姐碎屍萬段的人,“鄒嬸子,你知不知,你自己發了瘋,卻害死了你家全家人?”
“哈哈,死了又怎麽樣,他們這些賤*人,活該去死,我管他們死活,他們沒給我吃沒給我喝,沒讓我當小姐貴夫人,這些賤*人……”那丫鬟一說,那媳婦子就更瘋狂起來了,“我早恨不得他們早死了,這些沒用的東西,死了更好,關我屁事。”
林玲已無動于衷地出了門去,聽到背後的這些話,連身子都沒輕晃一下,步伐依舊不急不緩。
出了暗堂,再見陽光,林玲擡起頭,眯着眼看向了太陽,嘴角向上微勾了勾。
一個下人當奴婢的都這般想她,那京中的那些名門貴女,又是怎麽想她的?
而那些想把林家擠下去,取而代之的人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