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年老成精,平時不動聲色便罷,上了心的事,沒幾人能在她手上動彈得了,更何況是剛出世間的謝由,每次都把下人們端來的那小小的一碗雞蛋羹,骨湯面吃完還意猶味盡,一次吃不飽的結果就是到了時辰就會盼着人來找他,就是他到水裏玩得忘了時辰,也會去找謝慧齊。
找到人他也不說什麽,定定地在母猴子面前站一會,吃的就來了。
吃完他抹抹嘴就走。
謝慧齊其實知道他跟齊望兩兄弟在學說話,但小猴子可能還是不怎麽喜歡她,從出了山洞到今,即使是對她唔一聲都未曾了。
但她也不在意。
謝慧齊把人喂養的不錯,沒一個月的時間,謝由就憑空抽高了不少,身高快到齊潤肩膀了,原本還隻是在他肩膀之下的。
謝慧齊每天笑意吟吟窩丈夫身邊看着三個小的,婆母們過逝的郁氣第一次真正在心中揮散而去。
齊君昀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看到她是真的開懷了起來,舉手投足淡定自在,他這才算是接納了謝由。
不知爲何,比起不願意怎麽跟謝慧齊在一起,謝由對國公爺的一舉一動都很關注,他甚至學着國公爺拿筷子的手勢,在國公爺一次故意拿慢手勢,讓他跟着學之後,他也會時不時跟在國公爺的身後。
齊君昀也不趕他,隻要他跟着,就讓他候在一邊,哪怕是跟家臣說話都如是。
但不趕,他也不會找謝由說什麽。
謝慧齊看他們這般相處也是好笑,時日久了覺得這一大一小還挺合得來的。
等快到京城,齊君昀就沒那麽放任謝由了,他讓管禮事的先生過來,帶着齊望兩兄弟教謝由穿戴行坐。
謝由第一次本來甚是不滿,什麽也不說掉頭就要走,隻是在齊國公嚴肅的臉,嚴苛的眼神下停住了腳步。
謝由學東西其實很快,在度過初時的不适跟别扭後,後面學的速度就快了,尤其是在得到齊國公一個肯定的颔首後,他好像學得更快一些。
“小由似是把阿父當父親了。”齊望回頭跟他阿娘說悄悄話的時候如此說道。
兩母子從小到大都很親密,尤其齊望再貼心不過,就是長大後事情多了,他也會定時日找母親說說話,這次謝慧齊遇險,他是每天都要過來跟她說一會兒的話。
“他中意你阿父。”國公夫人摸着三兒的頭笑道。
“那是。”齊望也是好笑,小弟弟總是跟着阿父的樣子學,現在連走路都好像有一點像了。
齊望跟母親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齊潤才來,他還不是來找母親的,而是來找兄長與他一道玩去的。
他自尋回母親大哭了一場後,就又跟他母親對着幹了,國公夫人指着東,他絕對往西去,并沒有因她的失蹤變得聽話乖巧一些。
謝慧齊捏着他的鼻子罵他小沒良心的,他也隻會嘎嘎地笑,眉開眼笑的,臉上一點陰霾也找不見。
她生的四個孩子裏謝慧齊其實更不擔心他一些,會哭會笑的孩子總是要活得比常人快樂一些。
齊潤一來,謝慧齊就招他到身邊,低頭咬了咬他的額頭,逗得他笑個不停。
“你咬不動的啦,”齊潤哈哈笑,也不動彈,把手挂在她的脖子上笑得眼睛都眯了,“頂多咬掉一層皮,明天我就長起來喽。”
謝慧齊好笑,坐直了身彈了下他的額頭,“你又要找你三哥哪玩去?又想讓他背你的黑鍋了?”
“哪會,就是去河裏摸魚,我不讓三哥下水,我跟小由下,三哥在旁看着我們就行。”齊潤說話的時候母親在給他擦額頭,他閉了閉眼,等她擦好便睜開眼接着道,“小由在船頭等着我們呢。”
“那你們去找張嬸子要點吃的,喝點魚湯再下水。”魚湯裏拍了老姜進去,能給他們頂一陣寒。
“嗯嗯。”齊潤忙點頭。
齊望那把母親桌上的書收拾得整整齊齊,這才拉了齊潤的手出去。
兩兄弟手牽着手走了,等他們的背影消失後,謝慧齊轉頭對身邊服侍的麥姑道,“能好一輩子才好。”
“自是會的。”麥姑笑着輕回了一句。
當然是會的,公子小姐們自小什麽都不缺,更不缺父母對他們的歡喜,他們是國公爺跟國公夫人親手帶大的,父母給了他們什麽所有,擁有這麽多的人骨子裏是慷慨的,自是不會有什麽兄弟閱牆的事情出現。
“嗯。”謝慧齊點了下頭,但願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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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那天下了點細雨,臨近十月的雨又寒又冷,謝慧齊下船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國公爺在船上受了寒,這幾天有點輕微的咳嗽,吃了藥也不見好,左讓他們說國公爺是思慮過重,之前也是日夜都不得安睡,這時候松馳下來了,病也就找來了,還是需好好養養。
但現在哪有什麽時間讓國公爺好好養養,江南官員的調換,明年即将加的恩科,還有蚊兇跟姬英兩國的關系要處置,這等事哪一樁他都不可能不管。
謝慧齊也就隻能盯着他緊一點,讓他按時休息吃藥,慢慢将養過來。
齊君昀下船的時候輕咳了數聲,吓得一家人都往他身上看,微服的平哀帝見國公爺還向他行禮,忙不疊上前去扶,苦笑道,“伯父還是别與朕多禮了。”
齊君昀微微一笑,未有多話,還是帶着謝慧齊朝平哀帝行了個一般的君臣之禮。
“阿娘……”齊奚本來臉上笑意吟吟,在聽到父親的咳嗽後,扶着母親的手眼睛憂慮地朝父親看去,輕聲問母親道,“阿父沒什麽事罷?”
“累壞了。”謝慧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齊奚無聲地朝父親看去,看到他高束的長發間還有銀絲幾縷,眼睛莫明就濕了。
謝慧齊順着女兒的眼睛望去,在嘴裏無聲地歎了口氣。
說來,到底還是她把他急着了,她這段時日以來日日夜夜都守在他身邊,他還是會半夜驚醒,要看她半晌才能接着入睡。
随即,她笑了起來,跟眼睛裏快要掉出淚的女兒低聲笑道,“你果然最心疼你阿父,也不問問阿娘怎麽了,阿娘記得,出事的好像是阿娘罷?”
齊奚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您還笑。”
謝慧齊摸摸她的頭,輕笑着道,“别心疼他,他變什麽樣都是你阿父。”
齊奚擠了擠有些酸澀的鼻子。
她的阿父啊,自小在她心裏就跟天神一樣的阿父……
他好像也是會變老的。
“小丫頭,”謝慧齊見她都快哭出來了,也是無奈,輕捏了下她的鼻子道,“你哭什麽?”
“你不心疼,我心疼。”齊奚低着頭嘟囔了一句。
謝慧齊被她逗得笑了起來。
她當然不心疼,她隻會陪在他身邊一輩子,一直陪他到他死的那天。
“阿娘,您别笑了。”齊奚見她還笑,着急起來了。
“傻丫頭,”謝慧齊帶着她往前走,跟在前面的父子和皇帝後面,嘴裏悠悠地輕道,“你心疼什麽?你阿父是我的,他變成什麽樣,在我心裏也無人能及他分毫。”
這時候,聽着齊奚說話的聲音有點焦慮的平哀帝停下了步子掉過了頭來看表妹,齊國公齊小國公爺他們也跟着回了頭,恰好聽到了靠近的國公夫人跟女兒所說的話。
齊璞他們這幾個小子因母親的話都笑了起來,齊國公聽了也是莞爾,嘴角一翹。
“阿娘……”齊璞忍俊不禁地道,“您又要跟妹妹搶阿父了?”
謝慧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這時候,齊國公也是眼睛帶笑看了大兒一眼。
齊璞立馬緊緊地閉緊了嘴,還走到一邊以示自己剛才那話是無心之言。
齊望也是悶笑不已,低着頭看着地上,齊潤則是指着他阿娘哈哈地笑了起來,道,“就知道哄人。”
平哀帝也是好笑,眼睛帶笑朝表妹看去,見齊奚苦惱地摸着臉似是因兄長的話羞惱不已,他嘴角笑意不禁加深。
這時候站在謝慧齊身後不語的謝由突然從謝慧齊的身後站了起來,朝齊璞走去,在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情況下,狠狠地揍了一下齊璞的肚子,還瞪了齊璞一眼。
“由由,”謝慧齊見狀也顧不上教訓齊潤了,忙叫謝由,“你大哥是在跟我說笑。”
謝由回頭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踩着大步悶頭回來,回到了她的身後。
被力道不少的拳頭揍了一拳的齊璞當場一愣,随即笑了起來,揮退了身邊上前的護衛,朝他阿娘笑道,“阿娘,咱們家小弟弟這是爲你報仇呢。”
謝慧齊聽了好笑不已,回過頭朝謝由看去,見他黑黝黝的眼睛兇狠地瞪着她,大有她敢跟他講話,他也揍她之勢,便就笑着轉回了頭。
這時候,齊君昀向他伸出了手,朝他淡道,“過來,我牽你。”
謝由沉默地看了他幾眼,随便又大步走了過去,把他黑黑的小手,放到了那雙修長白淨的大手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