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兒寫的信用的是宣紙,裝訂時平哀帝跟兩個老公公是小心了又小心,平哀帝翻看時也是翻的輕輕,每看一頁,都要小心地輕撫一遍。
末了,他怕翻得過多,信紙會有損壞,就又自己謄抄了一遍,這才看着所謄抄的逐字逐句回答他。
葉公公再來勸他歇息,便也好勸了,那信他一字一句都看過,每次笑眯眯地來拿着原話來讓皇帝好好聽老人家的話,平哀帝看他笑眯眯地的樣子也會忍俊不禁,到底還是會如老人家的願按時用膳就寝。
平哀帝每日想回答她的話甚多,她所見過的事,有他沒見過的,她所不懂的道理,他有些是可以告訴她的,她黯淡的心情,他更是有許多的話想講出來寬她的懷。
于是這信一日一日寫就,豈止是兩百頁。
隻是到底不想吓壞了他,他還是簡言了幾十頁,讓人快馬送去。
他想他是要活得久些才好。
至少也得看着她對這世間沒那麽惶恐不安,找到能安身立命的人才好。
他得把他所有想給她的最好的都給了她才行。
若不然,枉她如此把他放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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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奚寫這麽長的信,謝慧齊豈能不知,但她沒在女兒面前提起過此事。
他們給女兒的也許有很多,但也很少。
齊君昀心知此事,但也沒說什麽,他想說也不能說,因爲每當他有意要跟女兒提起此事時,夫人的眼睛就盯在他臉上,無悲無喜的,看得他什麽都不想說了。
他知道夫人心裏是不好受的。
奚兒太聽他們的話了。
她也表現得太對她的表哥淡然了——淡得就像他對她的好無重輕足似的。
她從來不跟他們談起他。
可是,她明明是個丫鬟惦記着給她摘朵花來,她都要甜甜道聲謝謝姐姐,再親手送她一碟點心的人。
因此,丫鬟媳婦子都喜歡她,婆子們更是護着她。
就這樣一個知道知恩圖報的人,怎麽可能真對那個總是把宮中最好,最得她心的賞賜悄悄送到她手裏的表哥真的無動于衷。
隻是她表現得不在乎,他們也不想揭穿罷了。
因着兵部尚書先派的三萬士兵的進入,南水州顯得風聲鶴唳得很,齊國公府一行人一到達南水州,南水州的知州就跪在城門口,拖着一家老少大哭。
老太太更是爲了兒子撞死在了齊國公面前。
“白死了。”齊潤看那跪在城牆邊的老太太恰好一頭磕死在城牆上後也愣了一下,他也沒想到有此舉,有些可惜地道。
他知道她用命保兒子的此舉肯定不成行。
這些人全都叛了他阿父不說,死到臨頭還要算計他,拿個老太太要挾他,他阿父怎麽可能如他們的願?
“阿娘,”在一行人入了齊國公府下人先一步的府邸後,齊潤走到他母親的身邊假裝很随意地道,“這裏的人都當我們是傻的呢,我看也還是得好好收拾下不可,你說呢?”
他母親目視前面,似是沒聽他的說話似的。
齊潤抿起了嘴,又委屈側頭,看向他三哥。
“阿娘……”站他身邊的齊望這時候輕咳了一聲,叫了母親一聲。
“嗯。”被齊國公牽着往内走的國公夫人總算輕應了一聲,不過臉還是未轉。
“咱們什麽時候見這南水州的官員?他們都擋着門了。”
“國公爺……”謝慧齊轉臉看丈夫。
齊君昀微微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往内走。
“改天罷。”
“改天。”國公夫人回過頭,朝兒子們那頭側了一下,稍稍貼近了離她最近的小兒子。
小兒子在她頭微側過來那一刻,非常快地勾起了他那邊她的小手指,緊緊抓在了手心,見她沒有掙脫,就一下子,這段時日受冷落的委屈撲天蓋地而來,他傷心地抽着鼻子道,“你爲何不理我了?”
“我是不是惹你傷心了?”
“你罰我罷。”
說到末了,大庭廣衆,光天化日之下,齊國公府的小公子委屈得真掉出淚來了,他緊緊抓着母親的小指不放,低着頭抽泣着道,“你不要不理我嘛,我從小就混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理我,還不跟我說話,我多傷心啊。”
見他還抽泣着說上話了,這一路來看着江南房屋構造的謝慧齊收回了放在廊上那隻栩栩如生的青鳥的眼睛。
小公子哭了,心疼小公子的親近下人都圍了上來攔了一圈,讓後面跟着的下人都看不到。
這走在她身後的齊奚和她的丫鬟們都未幸免于難,被擠到了後面。
“夫人啊,”照顧小公子的王婆子這時候湊上前來觍着臉道,“夫人,手絹,手絹……”
王婆子大着膽子,鬥膽把她的帕子往夫人懷裏塞。
謝慧齊不得已,沒法抽掉被小兒子死死把住小手指的手,隻好放到了另一頭的國公爺,把這往她懷裏塞的帕子拿住了。
“小公子,快把頭擡擡,讓夫人給你擦擦眼淚,哎喲……”小祖宗一擡起頭,王婆子看到他臉上的滿臉的淚,頓時心疼得直拍大腿,眼睛鼻子都快皺起了一團。
她繪聲繪色的,引得謝慧齊眼睛直往她身上瞄。
王婆子見夫人不看小公子,隻看她,着急地不顧尊卑就去拉夫人的手,“夫人,您擦擦,您看看,小公子多可憐,多傷心啊。”
謝慧齊被她往小兒子的臉上放,這一手絹剛觸到小兒子的臉,就見小兒子擡起頭想号啕大哭,她幹脆翹起了嘴角。
她這一翹,小混帳不敢号啕了,拿着水汪汪的淚眼直瞅她,抽泣着道,“娘,阿娘,我的阿娘……”
他說得傷心不已。
一群停下的人看着他哭,他身邊從小侍候他的那個媳婦子是個再雷厲風行不過的了,她手下管着數十的丫鬟,個個都不敢不聽她的話,這時候她卻柔腸百千了起來,爲她家小公子紅了眼睛,“夫人,您就行行好罷。”
眼看她就要跪下,但夫人這時候朝她掃來了一眼,這媳婦子刹那也不敢放肆了,連那眼睛也含在了眼睛裏不敢流出來。
“哭倒是挺會哭的……”在一旁的三兒子朝她連連的苦笑拱手中,謝慧齊還是拿帕擦了小混帳臉上的淚,淡淡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我打的,你不是要打我嗎,怎麽,自個兒倒先哭起來了?”
齊君昀這時候已經帶着他的随從走了第二進院,正邁過門檻回過頭等她,卻看到小兒子撲到了母親的懷裏,抱着她在哭喊,“我不打你,我不打你了,我再也不打你了,你别不理我,阿娘,阿娘……”
齊國公啼笑皆非,問身邊的齊大,“他什麽時候打過他阿娘了?我怎麽不知道。”
齊大也哭笑不得,“爺,我也不知道,沒聽說有這事啊。”
夫人訓子,都快要把小公子訓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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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入了浴房沐浴,洗去一路來一身的塵土,齊國公在浴桶裏抱着身前的夫人,問她,“總算滿意了?”
“你說小混帳?”國公夫人拿手舀着面前的水淡道。
齊君昀笑出聲來。
“你還笑他……”謝慧齊回身瞥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爲了誰要打我的。”
她在他身上花費了無數的苦心,日夜挂心着他的長大,可到了重要時刻他卻是向着父親,還要打她——她心中若沒有難過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這次不理會他,也不是因着那點小難過,更不是與他置氣,而是不壓着他的氣焰,如果連母親都不在乎了,這天下就真沒什麽是他害怕的了。
說起來……
“如果他連我也不在乎了,”謝慧齊靠着他的胸也歎了口氣,“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嗯,有這麽一次,也好。”以後也不敢這般沖動了,齊君昀這段時日沒怎麽勸她也是想着經此一次給小兒子個教訓也好。
他不能連他母親都不顧忌。
謝慧齊聽着他的沉吟聲又回過了頭,眼睛落在了他的唇上。
此時他的唇角恰好有着淡淡淺笑……
見夫人看着他的嘴唇不放,齊君昀嘴角更是往上勾,“怎麽?”
他輕聲道了一句,近乎呢喃,說着話時頭更是往下低去,離她的臉越來越近。
在他的吻落在她的嘴唇上後,謝慧齊笑了起來,任由他一手緊緊摟住她的手,另一手拘着她的頭不許她動。
在他那令人窒息的吻中,她那句原本想說的話也最終在嘴裏含糊了下來。
他那樣子是看着好瞧多了。
她這心裏也着實是好受多了,也不須像之前那樣日夜都揪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