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君昀便也笑了。
轉瞬即去的試探一過,兒女們一個都不在身邊,齊君昀也還是好胃口地吃了兩碗飯,一碗湯,還接過了她遞過來的一盤子的果子,拿着銀叉一塊塊吃着。
謝晉慶來的時候,就看他姐夫畢恭畢敬在吃果子,認真得像在批案卷。
他阿姐在旁有一下沒下地繡着手中的帕,他來了也隻是撩了撩眼皮看了他一眼。
謝晉慶覺得這夫妻倆的相處有點詭異,坐下後想了想就又站了起來,一聲招呼沒打就走了。
他覺得還是别留這的好。
在門口等人的齊奚見舅舅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心裏不無擔憂,帶着弟弟們進去的時候忍了忍,擔心他們的她還是低聲道了一句,“進去後乖些,阿娘說什麽便是什麽。”
就是他們阿父也是要讓着她一些的。
“二姐放心就是。”齊潤不以爲然。
齊望朝齊潤搖搖頭,“不能對二姐這般說話。”
“姐姐對不住了,”齊潤擡起手就把他二姐往懷裏摟,“回頭阿父給的賞全給你。”
“唉……”比誰都會哄人,齊奚搖搖頭輕歎了口氣。
他是弟弟,她才是那個隻要是好的都想給他的人。
“不要讓阿娘傷心。”齊奚還是又道了一句。
“知道的,知道。”
齊奚以爲進去後會發生什麽事,但最後卻什麽事都沒發生,他們阿娘讓他們吃了飯,又跟他們說了下讓他們别到處亂走之類的叮囑的話,都末久留他們半會就放了他們出來。
他們阿父也跟往常一樣在旁靜靜聽她跟他們講話,一切都跟以前沒什麽不同,沒跟他們說少亂殺無辜之類的訓話。
出來後,齊潤還拍了下胸道,“差點吓壞我了。”
說着還朝齊奚道,“二姐你看,不是什麽事都沒有?”
齊奚有不解,但見沒出什麽事心裏也松了口氣,但嘴裏還是難免擔心地多道了一句,“阿娘也是爲我們好……”
齊潤指着憂心忡忡的姐姐對他三哥道,“你看,二姐多像阿娘。”
齊奚無奈地看着這個混不吝,有點明白她阿娘看着她這個弟弟的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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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們一告退,齊君昀就看向了妻子,見她臉色淡淡地收拾着她手邊針線之類的小東西,他開了口,“怎麽?”
怎麽不管教兒子了?
謝慧齊擡頭道,“怕你心疼。”
齊國公因這話嘴角不可抑制地翹起,末了,還是爲了自己與她多道了一句,“我不狠,他們會狠到我頭上,皇上頭上去的。”
黃銅縣以宗族勢力搶奪官礦,如果他們成功,各地全都效之,有一就有二,那天下大亂近在眼前,都不用等到以後了。
齊君昀給她說了他的考慮。
謝慧齊聽了之後愣了下來,她之前完全沒有這麽想過。
等他說罷,她輕歎了口氣,起身走向了他。
屋内侍候的人也安靜地退了下去。
銅樓内衆多物什都是黃銅制,看着好瞧,但也冷冰冰,謝慧齊坐到他腿上後一感覺到他腿上的溫熱,人便也倚了過去。
“之前本來還是想跟他們說一下手下留情之類的話的,”謝慧齊抱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胸口道,“但見到他們強抑住興奮進來,我就不想說了。”
“爲何?”齊君昀摸了摸她的頭。
“我不能強制他們過我想要他們過的人生……”這一次,謝慧齊沉默了半晌才把話道了出來。
她不能打着爲他們好的旗幟,讓他們走她想要他們走的路,她以前從不認爲她會是這樣的母親,但無形之中她好像還是當了一把。
“其實他們做的已經挺好的了,”至少他們像他一樣有擔當,甚至樂于承擔責任,“我不能把他們的爪子都拔掉了,要不,等危險來了,他們拿什麽反抗?”
齊君昀是真沒料她這般說,聽了之後低下頭對上她的眼,挑了眉問,“你終于知道了?”
“是啊,”謝慧齊沒什麽地假笑了一下,“辛苦你忍我好久。”
而這夜半夜,齊君昀突然被懷裏說夢話的人驚醒。
隻聽她不安地道,“哥哥,你别殺人,你别自己動手。”
齊君昀聽後良久都無法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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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銅縣第二日還是又鬧了起來,沒有人住官礦這邊走,而是把衙門和官學等官辦的地方都砸了。
有聰明的甚至攔了給官礦供米供菜的賣家。
官礦裏的人也不能出去采辦。
五千精兵和齊國公府的近三百人,還有官礦本身的一千多個礦工,三千個守兵,這近一萬人的吃食官礦支撐不了幾天。
謝慧齊第一天來的時候還能吃到新鮮的菜疏,第二天也還能吃上,第三天等當地百姓連官路都堵了之後就不能了。
謝晉慶這日來姐姐處吃飯,見桌上三四個菜,姐姐緊着他們先聽,她就坐在一邊看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他們以前在河西鎮的日子。
那個時候家窮,家裏沒太多的好東西,她隻能看着他們吃完了,撿剩下的吃。
現在她成了國公夫人,沒想成還得過這種日子。
謝晉慶當着他姐姐的面什麽都沒露,背後找了姐夫,說他想出兵。
齊君昀已經開始引着這裏的百姓往栎武州城走,等百姓跟官府鬧将起來,那時候他就需要二郎出面掃清官府了。
官府的人都殺,百姓們膽子再大,也不可能把命折在異鄉。
“但如若有百姓出手,你也要殺雞敬猴,”齊君昀把個中厲害與他明言,淡道,“你得把他們的膽徹底吓怕了。”
謝晉慶點了頭。
齊君昀讓他把齊望跟齊潤也帶去了。
謝慧齊與他留守在黃銅縣,沒幾日,就是走了五千人,本來緊着他們的飯食還是變得更簡陋了起來。
官礦想方設法采辦,就是偷偷摸摸地喬裝去置辦物什,也隻能買到幾斤幾兩的東西,一超過十斤,當地的店鋪就不會賣了。
也不是店家不想賣,而是誰敢這樣賣的話,當地的百姓就會去砸了他們的店。
百姓不與官礦裏的人正面沖突,但他們自認已經找到了最好的法子報複他們,讓他們餓死。
等到半個月過後,桌上隻有簡單的饅頭了,謝慧齊也快把從梧州帶來的甜嘴都吃完了,剩下的那幾包都是女兒喜歡吃的,她留着不想動了。
沒兩日,去栎武州城的幾大族的領頭人都回來了,這些人派了個人過來要見齊國公,說想見見齊國公,跟他把事情攤開說清楚了。
他們把地方約在了現在空無一人的鄉衙。
齊君昀去的時候,謝慧齊還沒什麽擔心的,府裏帶出來的哪個護衛都能以一敵百不說,就是這裏的百姓再強悍,也不可能在塵埃落定的時候再找死路。
但等齊君昀被擡回來後,她這才發現她還是太天真了。
黃銅鄉的人在談話的時候抱了個五歲小兒在手,那小兒從桌底下爬到了不設防的齊國公身邊,拿刀刺向了齊國公的小腹,緊接着,坐在齊國公的翟氏老族長撲過來補了他一刀。
這兩刀插得都不重,插的地方也不到緻命處,但刀上皆帶了劇毒,雖然當時齊君昀就被喂了清毒丸,被擡回來後還是昏迷不醒。
那毒是從被咬一口當即斃命的當地黑蛇上取出來的,國公府的清毒丸再強,但喂藥的那短短的時間在劇毒面前還是太長了。
言令來給國公爺把完脈後,跪在地上都不敢擡頭看主母。
“言伯,怎麽說?”在言令的跪地不語中,還是齊望先開了口。
“回三公子,”言令啞着嗓子說,“老奴不知道,真不知道……”
國公爺心跳如雷,頂多兩個時辰就會心竭而亡。
可他哪敢說?
“是不是你也沒什麽辦法?”齊望還是溫和地道,他扶了言令起來,“你是老家人,但說無妨。”
言令哆嗦着嘴,不敢往主母那邊看,頭一直低着,“三公子,毒性太強了。”
本來站在床前的齊潤這時候擡起頭對着房頂大聲“啊”了一聲,他走到銅桌前把桌子掀翻了,眼睛都不帶看他母親一眼地沖了出去。
齊奚在他臨走的那一眼中看到了他眼睛裏的淚光,刹那,她捂着嘴,眼淚無知無覺地掉了出來。
“言伯,你再想想辦法,你的醫術即使是我餘姨父也是崇敬有加的。”齊望的臉色都是白的,但話還是說得不急不緩,溫溫和和。
言令這時的額頭上都是汗,背上也全是……
齊望看到他扶着的言令的手臂都抖了起來,他轉頭看向坐在床邊,摸着他父親手不放的母親。
“阿娘……”
他叫了她一聲。
坐在床邊的人沒動,眼睛還是放在躺着人的臉上。
“阿娘。”齊望又叫了她一聲,依舊不急不緩。
“娘……”齊奚擦掉臉上的臉,飛快走了過去,補了一句,“娘,小望叫你。”
謝慧齊轉過頭,看了跪到腳邊叫她的女兒一眼,也是回過了神了。
竟是看得癡了,她自嘲一笑,随即掉過頭朝言令看去,與他道,“你跟二掌櫃的再過來看看,有什麽法子就使什麽法子,行的不行的,都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