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他出趟宮。
她以後也不能那麽随意進宮了,也許往後一年三載,他們才能見着一次。
溫尊愣了一下,随後點了頭,跟着她悄無聲地在屋子裏離開了。
齊奚在臨出門的時候回了一下頭,正好對上她母親看過來的眼神,母親眼神平靜,齊奚便朝她嫣然一笑,在母親平靜移開眼神,裝作什麽都不知後,齊奚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溫尊沒有回頭,隻是看着她的笑容不放。
齊奚帶了他去廚房,挑了幾樣溫在火上的糕點,又泡了一壺果茶,叫下人端着,帶他去了府中的水榭,把放在水榭中父親的釣竿給了他。
釣竿都生灰了,齊奚抹幹淨給他後有些可惜地道,“小時候阿父以前最愛釣阿娘來夜釣了,我們要是賴着來,也是随我們,隻是這幾年都不來了。”
溫尊拿着釣竿的手一怔,看着她小聲道,“國事繁忙,表伯父也是沒什麽辦法。”
“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齊奚笑着點頭,又帶了他去湖邊的地裏去挖蚯蚓。
“我也有自己的釣竿,我阿娘幫我做的,我叫人去我房裏取了,等會讓你看看。”齊奚笑道。
“嗯。”
齊奚的釣竿一來,果然與衆不同,竹稈上印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和蝴蝶,末端還挂着花結,一看就知是女孩子的用物。
“如何?”齊奚把她的釣竿給他看。
“甚好,獨具匠心。”溫尊點闊大,确乃是别具一格之物。
“這些都是染房的師傅印上去的,我阿娘取來給我時,我高興得晚上都是抱着它睡的。”齊奚笑着道。
“嗯。”
“嘟嘟哥哥,咱們釣魚罷。”
“好。”
水榭的釣魚台下人已經打掃好,鋪上了暖墊,放上了炭山,左右和後邊也擋了風,遂這大寒的天氣裏坐着也是不冷。
“嘟嘟哥哥,你喝茶。”
“好。”
“哥哥,你自己吃點心,别讓我催。”
“知道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就是冬寒天冷,也還是在下人叫他們回去時釣上來了三條魚。
這幾條魚都是齊奚釣上來的。
回去的路上,溫尊對齊奚道,“那三條魚送給我罷。”
留個念想。
她家人那麽好,她對他們來說又那般珍貴,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觑瑜,但這不妨礙他要點小念想,而他也不會拿着身份去壓他們。
她要的,他都會給她的。
“好啊,哥哥喜歡拿去就是。”齊奚點頭,笑眼靈動又明亮,溫尊在看了她好幾眼後才别過了眼神。
多看一眼,不舍就要多一分。
傍晚,國公府沒留太子的飯,着府裏的護衛跟着宮裏的禁衛軍送了他回去。
長哀帝跟着太子看着他把三條魚親自放到了圓缸裏,跟着他去了禦花園扯了草,回來的路上,知道是誰送的魚的長哀帝喜得兩嘴都合不攏,眼睛都笑眯了,“小金珠給你的啊?”
定情信物啊,真好。
他也是這個年紀跟兒子娘定的情的。
溫尊微微笑着,沒答話。
“那你給了她什麽?”長哀帝瞄瞄他腰間的從小帶到大的玉佩還在,又問道。
溫尊沒說話,長哀帝隻好又叫了他一聲,“孩兒……”
他很想知道。
溫尊搖了搖頭,“什麽也沒給,魚是我要來的。”
“哦。”長哀帝困惑。
他精神沒以前好了,這一路跟來讓他已經累極,身闆也沒以前挺直了,這時候走着路人都是駝着腰的。
溫尊把手中的草籃子交給了随身的内侍,站到了他父親面前,“父皇,我背背你。”
長哀帝愣了一下,爾後,他趴了上去。
溫尊背着他穩當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再穩妥不過地往前邁着腳。
“她說家裏人對她很好,我就要了她幾條魚,就回來了。”溫尊淡淡道。
她自是不會爲誰背棄家人的,而他要的,也就這幾條魚,他父皇打發他去國公府見小金珠的心思,還是隻能浪費了。
長哀帝怎麽可能聽不明白,先前他初見魚兒的歡喜有強盛的,現在的失落就有多大。
“那……那真是太可惜了。”半晌,他趴在兒子并不強壯的肩頭,喃喃道。
他的太子這麽好,他表哥不把女兒許給他,多可惜啊。
表哥應該知道的,他的太子是真的會像他們一樣珍惜小金珠,一生隻有她一個的啊。
像他,若桑走了這麽久,現在還是每日都活在他的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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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餘小英隻能跟齊國公道這事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他也是沒有根治的辦法。
就是藥,齊老夫人也都不能亂用,隻能用些溫良的藥物,吃錯了藥可能更讓病情不可預料——謝慧齊大概也知道婆母得的是心梗之類的疾病,可她到底不是醫生,這些病情也不在她所知的常識範圍内,就是在後世,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說能讓誰活誰不活,這時候她也是明白表姐夫所說的盡人事,聽天命的意思。
隻能如此了。
等過了幾天,看婆婆還算康健,謝慧齊就讓表姐,表弟一家回去了。
谷府不能這麽久都沒主人。
餘小英的藥鋪要打理,家裏還有不少事,谷芝堇也沒多說就回去了,隻是夫妻兩一日都要來府裏一趟,給老夫人把個脈。
這年的小年過後,齊國公還是要進宮,但也隻去下午半日了,上午他就呆在青陽院。
謝家大郎與二郎則是大半天在外,小半天才能回府,頂多隻能與家人用個早晚膳。
謝慧齊因此對和甯愧疚得很,新婚夫妻沒好兩天,新婚夫婿就得把時間浪費在姐姐的家上了,因此她對和甯越發的好,很多時候都把人帶在身邊,帶着她處理庶務。
和甯也是趁着這段時日,問了不少交到她手中的那些産業的事。
見她有問的,謝慧齊也是心裏寬慰。
她當然不介意和甯平平和和,安穩度日,當個貴夫人,但如果和甯願意處理這些事,她其實更樂意——不管如何,女人握着産業,跟沒握着的女人的眼界是天差地别的,就連心境都是不一樣的。
知道處理事情的女人更自信不是假的,這樣的人能決定自己的命運,自然也更是能跟人承擔風雨一些,再往深裏說,就是哪天人會背棄她,但她手裏掌握的這些東西是不會離她而去的。
謝慧齊是喜歡和甯的,這種喜歡不是握着她的手,說你多好多賢淑的喜歡,和甯比她小,但和甯一直給她的觀感是與強大的,在靈魂上跟她是平等的,和甯其實很不同這世道的女子,但她的表現不激烈,她不會哭哭啼啼地爲人守貞,也不會爲别人對她的指三道四失魂落魄,謝慧齊沒有時間跟她這個弟媳去相處,培養感情,但她對和甯一直是欣賞的,這種欣賞也讓她願意看在和甯是和甯,而不是弟媳的份上教她一些更細緻的東西。
當然,這也是和甯聽得進去,也願意去做,而且更要緊的一點是,她跟得上謝慧齊的步伐。
謝慧齊身爲國公府的夫人,在外面她最大的名聲就是齊國公唯一的嫡妻,而就是她就是唯一的那個嫡妻,也并不是因爲她深愛夫君寵愛,而是齊國公随了他的祖父,不想像他的父親那樣縱情聲色敗壞根底才杜絕納妾之事,謝慧齊本人的能耐是一直籠罩在齊國公的光環之下的,就是這些年她把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外人看來,也是她應該做的,并不算什麽能耐。
對很多人來說,尤其那些與謝慧齊同代,身份在同一個等級的夫人們來說,她們興許還要比謝慧齊更要厲害一些。
和甯自不是這樣想謝慧齊的,但她之前确實與謝慧齊打交道打得很少,她也受外邊的說道影響,覺得大郎二郎敬佩的這個姐姐除了賢淑,惹人憐愛之外,确實也覺得她是個幸運至極,受老天眷顧,賜了她一個好夫君的人。
但住進來後,日日跟着謝慧齊行走青陽院與鶴心院,這才發現,她之前對謝家大姐的感覺大錯特錯。
在國公府這個家裏,所有的事情都是聽這個大姐命令的不算,且就是國公爺,也是按着她的話來做的——這點看起來不明顯,但和甯自看到阿姐讓國公府哪個時辰歸家,呆在青陽院跟老夫人呆在一起要怎麽做等等章程國公爺連頭都沒點,就一一照辦後,她确實是心驚的。
等到阿姐交她做帳冊,查帳冊,告訴她數百種物價,告訴她怎麽判定物價的起伏後,和甯就把以前對大郎這個姐姐自以爲是的感覺都收了起來。
隻有親眼見了,親身體會了,她才知道大郎二郎他們這個姐姐的學問,就是比起她父親來也不會低上些許,且在有些方面要比她父親更要高明幾分。
這高明幾分體現在她的務實上,她甚至清楚知道萬裏之外江南年每月的物價波動,二十年之前的有,十年之前的臉,一個月之前的也有。
但饒是如此,她也道她知道的不能算通透,因爲人算的變化是跟不上形勢的變化的,這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而人所能做得出的最穩當的辦法就是在有能力的情況下多給自己留幾條退路,但往往,很少有人能具備這種能力。
就是國公府這種一等伯侯家,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随着世道的興衰而興衰,過了,就過猶不及,遲早被人清算。
和甯受其父親教育長大,本身見識不凡,跟着謝慧齊學了幾天,大波與她父親相似,但又不同的學識與觀占向她襲來,所以一天醒來最想做的事是收拾打扮好去阿姐那,大郎要出去,晚上是不是會回來都不是她最關心的事了。
謝晉平問清楚她跟阿姐在學什麽後,道了好之後嘴角還有笑,清晨兩夫妻的床都起得早,和甯還迷迷糊糊,他還能幫和甯穿好衣裳,都用不着和甯的丫鬟。
一般富貴家裏的下人都是貼身跟着主子們的,但謝晉平是跟着姐姐長大,後來也是呆在姐姐,姐夫身邊長大成人的,姐夫兩夫婦屋裏是從不留下人的,他阿姐對此的說辭是夫妻倆呆在一塊親近的時間都不夠,哪有下人的什麽事,所以他成婚後,跟和甯商量了一下,也把和甯身邊的幾個下人打發到了外邊,頂多就是讓下人睡到對屋去守夜。
國公府大,但最大的還是當屬鶴心院了,國公府夫婦的内卧跟外屋隔着好幾丈,都是普通人家一家那麽大的距離了,所以仆人守在外屋也是離得甚遠了,但謝晉平夫妻倆住的院子沒那麽大,和甯帶過來,侍候她的下人住在外屋也離得近,但一察覺到主子們醒來就進來的仆人在頭幾天也是被姑爺連着吓了,她們進來不是看到姑爺在幫郡主穿衣裳,就是幫郡主在梳頭,這天一進來還看到姑爺在幫郡主穿鞋……
下人們都吓傻了。
和甯倒還好,自大郎說過他是這般照顧二郎長大的,就是現在他偶爾也幫二郎穿衣梳頭後,她也就受着這份好了。
大郎愛照顧人,對她來說是好事。
她也是會照顧他的。
她就知道,她等的人,世上獨一無二。
和甯求學如饑似渴,醒來穿戴好就被大郎牽着去青陽院跟老夫人請安,請完安就探着脖子往外邊瞅,想看看姐姐來了沒有。
大郎這日跟大伯娘說好了要晚上才歸家的事,剛說完,說到了這幾日姐姐教和甯的事,這話還沒落音,就見外面的下人在叫道,“二爺來了,二爺您好,二爺……”
二爺這時候就已經進門了,雪白的頭發束得高高,外面可能已經下起了雪,雪花飄了幾瓣在他的鼻尖上還未化幹淨,他身上今日披的是他阿姐小年給他的那件白色狐披,毛聳的邊領,腳邊繡的是暗金色的花紋,被二爺穿得煞是好看,他風風火火地進來,就像從來了個烈性子的白衣仙君,三步并作一步自天上來人間撒野來了……
齊項氏一見到他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拉着手中的小金珠就朝他道,“哎喲,瞧瞧,我家的仙郎兒從天上的雪山上下來了呀?”
謝晉慶正站在那讓他大哥給他擦臉,一聽這話就朝齊項氏看來,眼睛也是笑眯了,“二嬸,可不就是,今日下雪,我看着雪大,您今兒可别出去了,冷着了您我可心疼了。”
齊項氏忙快步過去,拿了大郎手中的帕子給他擦臉,臉上也全是笑,“好,好,二嬸不出去,你今日要出去啊?”
“嗯,去校尉營辦點事,晚上還要跟那群将軍們喝夜酒,回來得晚,您和伯娘莫要等我用膳,你們自己吃,您幫我看着點伯娘啊,讓她多吃一些,可莫要我不回來了,這膳都不好好用了。”謝二郎說着見二嬸擦幹淨了臉收回了手,就蹲下身把齊奚單臂抱了起來,朝笑得樂不可支的小外甥女擠了擠眼,道,“你二舅我是不是俊得世上獨一無二?”
齊奚摸着他挺直的鼻子哈哈大笑,“二舅舅你得跟我們家小公子打一架才成,他也覺得他俊得世上絕無僅有……”
“那就我們兩個最俊,不用打架,我們商量好了就成。”謝晉慶聳聳肩,抱着她就去跟大伯娘請安,“伯娘安,您看看我,今日是不是特俊?”
齊奚從他的懷裏滑了下來,坐到大舅母身上就跟大舅母咬耳朵,“難怪我阿娘看着弟弟就喘不過氣來,我今日是知道他是像誰了。”
和甯也是悶笑不已,但她身爲嫂子還是要護着弟弟的,輕咳了一聲也小聲回了外甥女一聲,“你二舅确實很俊。”
“那倒是。”齊奚一回來,就看到她二祖母吹着碗裏的茶水,生怕他燙似的送到他嘴邊讓他喝,她也是吃吃地笑了起來,“跟個小孩兒似的,弟弟長大了還要這般,你看我阿娘不打斷他的腿。”
和甯這些日子也是跟小外甥打過交道的,那是個會跟他阿娘說“你看我今日這般俊,你是不是要多給我幾顆糖帶着才好”的鬼靈精,但他娘可從來不縱着他,一下手就打他打得飛起,她也是見過好幾次小公子被他娘揍得捧着屁股亂竄的情況了……
不過,孩子雖然調皮了點,但和甯也是覺得他被教得很好,孩子正在換牙的時候,不能多吃糖,隻能他阿娘給幾顆就吃幾顆,但和甯聽大郎說了,齊潤進了宮裏,是從不要吃的,連提都不會提一聲,有人給也隻會道謝拒絕。
宮裏什麽沒有?可就是再愛吃,小公子也受得了那個誘惑,不得不說,這國公府的公子爺被教得甚好,哪怕最調皮搗蛋的小公子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