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看看,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有些不放心。”謝慧齊柔聲柔地道。
他這位小夫人,是再知道不過什麽叫以柔克剛的了,要換平時,齊君昀再無耐心,也會把話帶過去,好好安撫她,隻是他在朝中日夜爲朝事繁忙,在宮中即便打個盹,也都是在椅子裏睡的,回到家裏,他隻想抱着她好好睡一會,而不是聽她說那些他不可能答應的事。
“不行。”見她停了爲他更衣的手,齊君昀幹脆自己解了袍,往浴池中走去。
謝慧齊有些着急,扯過巾帕跟了過去,“哥哥。”
齊君昀沒理會她。
“國公爺……”謝慧齊坐到池邊給他洗頭,哀求地叫了他一聲,“我就去看看,來回絕不超過十日。”
“哼。”齊君昀當下就哼笑了一聲。
一日都不可能讓她出去,還十日。
她倒是想得美。
“我總得把咱們的莊子看好吧。”謝慧齊繼續磨。
齊君昀幹脆轉過身,把她拉下了池子,在她的驚呼聲中把手指點到她的唇上:“噓……”
“可是……”謝慧齊咬着嘴。
“不是不讓你出去,”雖已疲憊至極,但齊君昀還是不想對她冷臉,他疼她慣了,舍不得讓她受一點委屈,“現在外面奔走的百姓太多,人心浮動,什麽事都會出,我又挪不開空來陪着你,府裏的護衛最近我也打算派一半出去守着莊子,你那裏我也會派幾個得力的過去,他們會跟當地官府配合好的,你隻管放心。”
謝慧齊一聽,也就知道這事他是做了主去了,知道他管了,她也不纏着他磨了。
雖說她這次過去,也是想看看山裏作物的情況,好決定下一步要種什麽。
畢竟土地的事,親眼看到心裏才有數。
但現在也隻能留着山莊那邊連土帶作物送過來讓她過目,與她解說了。
想想,府裏老的老,少的少,外面還有一堆的事務等着她,她離開十日,府中也是不便,确也是不怎麽脫得開身。
“我知道了。”她也不掙紮,把身上的濕衣服給解了,靠在他身上給他洗頭。
齊君昀擡了眼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并無不甘願,低頭親了親她的嘴。
夫妻多年,他是知道她的。
她隻要覺得給人添了麻煩的事,是絕不會去做的。
“小姑娘,”許是太疲憊了,齊君昀有些事也不想瞞着她,與其他終日防備着,也不如與她說一說實情,“國師說你最近有一大劫,是生死劫……”
謝慧齊愣了。
齊國公此時的眼裏全是腥紅的絲血,連喉嚨透着沙啞,“不是不放你出去,隻是我實在不放心。”
說着,便把她抱緊了,在她耳邊輕歎了口氣。
他缺不了她,這府裏的老老少少更是少不了她,她若是出了事,這樣年來國公府的好光景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帶着她好不容易把這個府裏撐起來了,他不可能看着它再倒下去。
“我知道了。”不知爲何,謝慧齊被他說得心酸了起來。
對國師的話,她驚愣之後也坦然了起來,其實她在這一兩年裏也隐隐有種感覺,可能也是因爲她動的手太多了,也總覺得會有什麽事發生在她身上一樣。
她來到這世道二十多年了,也就這一兩年,有種很不踏實的感覺。
“你不能有事。”
“诶。”
謝慧齊點頭。
當晚,在身邊的人睡過去之後,她卻一點困意也無。
她對國師的話并不驚訝,可并不代表她不在意,她現在怕死得很。
孩子還小,弟弟們未歸,家裏還有兩個确實需要精心照顧的老母親,睡在身邊,寵愛了她快近十年的丈夫更需要她的陪伴。
如若是生死劫,她死了,他們怎麽辦?
她舍不下他們。
來這世這麽久了,謝慧齊頭一次感覺到這麽害怕,之前她還想她不怕報應,可現在這話經由人的嘴落了音,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怖。
也是因爲如此,她也才明白爲何他對她的出行越管越嚴,即便是去道觀上個香,也是得由他帶着她去。
謝慧齊想了半宿,想得頭都疼了,黑暗中她回過頭去看他的臉,沒有月光的夜晚,隻能看清他模糊的輪廓,但不需閉眼,她都能清楚描繪出他的樣子來。
就是孩子都這麽大了,她也能清晰從他身上感覺出他對她的感情來——她不是真正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她知道,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是把她當一輩子的妻子來愛的。
她知道哪怕她再多活十世,恐也難找出性情如此堅韌高潔的男人來與她相伴一生。
就是因爲這份感情的珍貴,也就更讓她舍不得。
想想,現在她擁有的所有的一切,居然沒有一樣是她舍得的。
原來,她也夠貪婪的。
黑暗中,一直以爲自己看得開的謝慧齊自嘲地翹起了嘴角,合上了沉重不堪的雙眼。
怕,她實在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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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聽過幾日進宮的國公夫人想順道拜見他後,他模糊一笑,朝來跟他說話的齊國公颔了下首。
“好。”
齊國公也點了下頭,一句話也沒多說就帶着尾随的公公走了。
他走後,國師依陽在亭中打坐,直到老家人提着茶壺蹒跚而來,他方才睜開眼。
“喝口茶吧。”老家人把粗茶倒了出來,放到他手裏。
“你跟齊國公送句話去,讓他夫人給我帶點吃的來。”打完坐的國師突然想起了這事,當時都忘了跟齊國公說了。
“好,我等會差人去說。”
“嗯。”國師把一碗粗茶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都這麽多年了,他師弟煮茶依舊能把茶煮得跟毒藥一樣難喝,幾十年的手藝一天都沒變過,不容易。
國師最近在宮裏日子過得甚是輕快,自從皇帝跟他求了藥,能多活些年頭後,這時間在于他就更是彈指一灰間了。
老家人知道他的心情好,就又給他多倒了一碗茶。
國師瞥他一眼,沒再去接這碗茶了。
老家人嘿嘿地笑了起來。
謝慧齊應了梨妃之請進了宮來,帶着小金珠跟梨妃說了小半天的話,末了去了趟東宮,跟若桑用了午膳,就又回了梨妃宮,把小金珠和小麥小綠她們留了下來,打算隻帶小紅去。
她半路已是囑咐了小金珠陪梨妃娘娘一會,小金珠照顧兩位祖母已頗有心得,再照顧一位,對于愛照顧人來說的小金珠來說不是什麽大事,且她也喜歡這位身上帶着甜香味的梨妃娘娘的,所以在謝慧齊朝梨妃告退,說要去拜見國師大人後,小金珠也隻朝她阿娘揮了揮小手,道,“你去罷,阿娘,我會乖乖的。”
梨妃抱着小金珠就沒挪動過手,這時候也是朝謝慧齊溫柔道,“去罷,孩子我定會替她好好看着的。”
她是真沒想到,齊國公夫人會放心把他們家的小金珠交到她手裏。
哪怕是多帶半個時辰,于她來說都是好的。
宮裏的孩子,即便是她有心想抱,那生他們的娘也沒一個會答應的,現在能抱到手,她是不可能讓孩子在她手裏出事的。
謝慧齊聽了微笑點頭,福了身就告退下去了。
她出了梨妃宮,國師的老家人就在宮門前候着她了。
再見到他,老人家的腰比之前更駝了。
謝慧齊走了幾步,見他跟在她身後,便頓住了步子,等他走上來跟她齊肩了才繼續提步。
“國師和您在宮裏住得慣嗎?”謝慧齊開了口。
“他住得好,在哪都住得好。”老家人問了話,頭往後看,直往小紅手上提着的籃子看,鼻子還嗅了嗅,“小姑娘啊,我好像聞到了桂花酒的味道……”
謝慧齊笑了起來,“是前年釀的桂花酒,還沒兩個年頭呢,不過也好,不醉人,溫一溫當果酒喝再好不過。”
“那你捎了幾瓶來?”
“兩瓶。”
“哦。”老家人不走了,等到小紅近了,他掀開籃蓋,把他的那瓶拿了出來,藏到了袖中,方才提步。
等快要到國師的地方了,老家人扔下句“你等等我”,就去藏酒了,沒幾個眨眼間就把酒藏好了出來,還不忘告誡謝慧齊,“你就說你隻帶了一瓶來。”
這樣的話,他還可以蹭點他師哥的喝。
國師在秋意閣的亭子裏見到了謝慧齊,也沒理會謝慧齊的行禮,任由她欠腰,也随她自己起,他不管這些事,隻管接過籃子,自行把碗拿了出來,見到還有酒,鼻子抽了抽,那稚嫩的臉上還揚起了笑,那平淡無奇也因這抹笑變得耀眼了起來。
“唔……”見他打開酒瓶就喝,老家人就把他的那個小酒杯遞了過來。
國師瞥他一眼。
老家人默默地把酒杯收了回去。
國師這才慢悠悠地抿起了酒來,一口抿完,捏了顆油炸花生送進了口裏細細咀嚼,當下眼睛就眯了起來。
惬意,實在是太惬意了。
謝慧齊在旁揀了個他對面的石凳坐了下來,嘴角全是笑。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三更在十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