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選擇了什麽路,那就要承擔什麽後果。
大娘子六年都沒回過一次國公府,一次門都沒上,連老祖宗死去她都沒上門,連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這種人可以說她孤傲,也盡可說她有得是骨氣,但她孤傲就孤傲,骨頭就骨氣罷,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國公府沒找她的麻煩,也因是國公府是她在當家,懶于計較罷了。
謝慧齊定定地看着來求她的三娘子,彎下腰,對上她的眼,輕聲道,“三娘,如若我說我答應你主動幫她和離了,但與此同時的是你們離開我的莊子,你看如何?”
不能所有人都在她的鍋裏吃飯,想吃就吃,想走就走,吃虧都是她的,占便宜的都是他們,那她怎麽當這個家?
三娘子驚愣地擡起頭,看着眼睛溫柔似水,臉蛋美若天仙的謝慧齊,這時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離了國公府?
那他們家在項家攢的底氣,恐也要跟着沒了?
觸到自己自己的利益,三娘子頓時心就被人死死掐住了般難以呼吸。
謝慧齊這時候已經擡起了頭,垂着眼淡淡道,“想好了就讓下人過來跟我說一聲就是。”
說罷她就起了身,離開了珠玉堂。
走的時候,她倒也平靜。
這些年她确也是挺扶持這些上門來的姐姐妹妹的,隻是時間在流逝,這人心啊,也總是在變的。
夫妻在大難臨頭之時都能各自飛,何況是這些本來與國公府沒什麽感情的庶女們。
她也不怪她們的太多,給的太少,隻是,主動權在她在,怎麽辦,她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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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畢竟是國公府出來的庶女,項家也得給國公府這個面子,三娘子在無聲無息離開後,謝慧齊也讓齊昱找人去項家那邊遞了話,和離如若是大娘子提出,那項家就得答應,同時嫁妝也得一并奉還。
國公府下令,項家隻能遵辦。
三娘子走這一遭,也到底是給大娘子謀了條生路出來了。
隻是在謝慧齊這,三娘子在國公府這裏能讨得了的便宜也是到頭了。
齊項氏跟謝慧齊說起這事來,還是對謝慧齊的仁慈有些不滿,“自己找罪受,你管她們?”
那大娘子那脾氣,救得了她一時,能救她一世?
謝慧齊被埋怨也不生氣,微微笑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
“呵……”齊項氏冷笑,“你以爲她們會感激你什麽?”
“不用她們感激,隻是少結些仇總歸是好的,多給别人一條生路,自己也多條活路。”謝慧齊說着,見二嬸滿臉的不贊同,她也是笑了,笑容絢爛如陽,“二嬸,我的意思是,找死的早晚會死的,您看,老天何時厚待過蠢人?但若是聰明的,以後狹路相逢,即便不是親者,那也不是仇人,哪怕隻是點頭錯身,也終歸比别人視你如仇,恨你入骨好。”
齊項氏根本就是不是那脾氣,她看不順眼的,恨不得一個個都死了的好,最好是全家死光光,一個不留,聽到侄媳這話,冷哼了一聲,但被齊容氏攔住了。
“慧慧說得對。”齊容氏這時候點了頭。
齊項氏礙于大嫂子的面子,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齊容氏說罷又朝謝慧齊道,“你做得對。”
謝慧齊點頭,此時臉上的笑容也沒了,她從這右側的主位坐到了婆婆坐的左側,挨着她的肩,把手放到婆婆的手裏,輕聲道,“娘,您放心,不該心慈手軟的時候我不會猶豫的,這個家我會當起來的。”
“嗯。”齊容氏拍拍她的手,淡淡地應了一聲。
時間才久了,才知道她做事皆是心裏有數的。
世道在變,她跟着也在變,她做的任何決定,都是跟着時局和世事在變的,京城的絕大多數大臣勳貴的家裏還在歌舞升平,可國公府所有的莊子裏的糧食和奴仆都多了起來。
不好的齊容氏也不想去猜,但她已是知道,她這個媳婦,已經在爲保全己身在動了,且動的動作,不比她兒子在朝中的決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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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慧齊聽說國師被皇帝強行請進宮後也不意外,聽到皇帝讓他煉丹後,她也隻是失笑而已。
人的**真是無窮無盡,越是至尊,越是放不下到手的東西。
體會過萬人所仰,衆生趴地跪伏稱臣稱子民的高高在上,又有幾人舍得放下這些萬人仰息的權利?
沒有哪個野心蓬勃的人放到開這些。
從皇帝這麽多年對朝廷的掌控也是看得出來,這個人對于他犧牲了所有得來的萬裏江山,絕不可能放得開,所以想多活個百來年也在情理當中。
隻是等齊君昀回來告知她,說皇帝跟國師說是爲了太子所想之後,謝慧齊當真是滿是感慨地歎了口氣。
不過,哪怕皇帝可能是以此爲借口,她倒也不覺得這是個壞主意了。
如若國師有這個本事,太子确實需要延命。
反正于她家國公爺來說,都是必須答應,接下勸說國師這個任務的。
“那國師怎麽說?”
半夜的鶴心院主卧能聽到他們主屋側面小花園裏的蟲鳴聲,齊君昀在聽了一陣後,才又開口在她耳邊輕聲道,“太子是可以延長些,皇上的話,也可多拖幾年,隻是,有些人有違天命的話,會改天道的。”
“嗯?”謝慧齊趴在他的懷裏挪了挪臉。
改什麽天道?
“皇上如若一意孤行,”齊君昀撫摸着她的裸背淡道,“國師說也可以按皇上所說的去做,這事他打算跟皇上親自開口說,我怕的是到時候皇帝生氣,于他有險。”
“那……”
“到時候再看罷,得看皇帝的意思。”
謝慧齊見他無意再多說,也不再問了。
八月二十三日這天,國師在太和殿裏說了他想說的話,他此生絕不虛言,跟皇帝直接道,“燕帝,您乃真龍天子,元壽更是乃天意注定,您芸芸之中命數已定,你若擅改天命的話,改的不是您的命數,而是您溫家的江山和您溫家子孫後代無數代的命數。”
皇帝聽了這話一愣,爾後哈哈大笑,指着國師道,“這話你拿來哄我父皇讓您不進宮,國師,到朕這,這話便罷了吧?您是我朝三朝國師,除了祭天祭祖,也總該爲您服侍的溫家家山做點事罷?”
國師實話已罷,便點頭道,“如若這是皇帝的旨意,老道遵旨即辦。”
他等了又等,終于也是等到這天了。
溫家的氣數,還終是敗在了他貪得無厭的子孫上了。
燕帝不知,無論是天下江山還是人,福氣都是有限的,他把子孫後代的都搶光了,他的子孫後道也隻能因他們這個先祖湮沒在滾滾紅塵中,從此再爲尊榮可享。
國師應了皇帝的話,當天就把他的丹藥獻了出來,皇帝在太監試過藥後的月底吃了藥,精神煥發,也沒藏私,當即就令了人去給前在涼西的太子送去。
“太子能吃還是不能吃?”在知道宮裏派了人去涼西送藥後,謝慧齊終于等到了齊君昀的回來,揮退下人給他更衣的時候緊張地問。
“嗯,我去了信,讓他試過藥之後,覺得想用的時候就用就是。”齊君昀說到這吐了口氣,拍拍她的臉,“他比皇上更需要。”
“已經這般不行了?”
“嗯。”
謝慧齊歎了口氣。
見她不再啓齒,齊君昀在看了她一陣後與她道,“你不問問大郎他們?”
謝慧齊迅速擡頭。
“他們被翼雲找到了。”
“啊?”謝慧齊呆了,“真的?”
“過兩天,你應該能收到他們的信了。”齊君昀笑了起來。
他收到的是軍報,自是要比一般的驿丁要快些。
謝慧齊眼睛瞪大了好一會,然後覺得腿都軟得站不起了,也不管隻爲他更衣更到一半,往旁邊找椅子坐去了,剩下國公爺隻好自己爲自己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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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國公府總算再收到了失蹤的謝晉平兄弟兩人的信,謝大郎在信中沉穩依舊,非常詳細地寫了此次他們出事的原因,原來是兩兄弟誤入了西北偏東的山中迷了路,後被山人收留,但山中人數十代都生活在山中,無一人出過山裏,且說話不通,一直徘徊在山中不得出來,還是翼雲表弟帶人進入山中,方才把他們帶出。
而二郎的信就要寫得玄妙又神乎其神了,把他們中途遇到的奇怪的鳥和一些能在樹上飄飛的山人寫得活靈活現,躍然紙上,齊二嬸在看過後就笑罵道,“這小兔崽子。”
她們在家裏擔心得不行,他卻好像過的是逍遙日子一般。
但到底,國公府的主母的心還是因這兩封信安定了下來。
而涼西的戰事依舊猛烈,姬英軍跟不要命似的跟忻軍纏鬥不休。
等皇帝知道姬英國震事不斷,地龍不斷翻躍,把一半個姬英國都毀得差不多後,他心裏就知道此戰,姬英國恐怕會打到舉國無人才會罷手。
戰事越久,仇恨越深,如若這兩年不把姬英國打敗,恐怕忻朝後患無窮。
而國師在這天跟皇帝黃昏喝茶的時候,他看着精神奕奕的燕帝看了好一會,皇帝嘴邊帶着笑也不言語,興味盎然地看着國師不語。
對着這個當年也幫着他上位的國師,皇帝對他無比寬容,更何況現在國師也如了他的願,他一天比一天精神了起來,看着國師年輕的臉,他偶爾也會想着,如若有一天他也成爲這個樣子會如何?
他記得他像國師看起來那般大的時候,他剛娶了他小皇後爲妻,那時候小皇後還天真無邪,問他能不能休了她,讓她回家去,爲此,她總是對他格外的好,以爲讨好了他,他就能放她出宮。
那個時候是他對她最陰恻不定的時候,卻也是她對他最好的時光。
如若她還在,他也能回到過去,那該有多好。
就是不能,光隻想想,那也是好的。
“燕帝……”國師在皇帝的笑容下把手中的棋放回棋缽,把手随意放到了膝上,看着皇帝聲如清風,“你有沒有去周邊的國家去探過,他們現在的國情如何……”
皇帝看向他,嘴邊笑容淡了。
“我忻朝去年冬季下的雪,也是我六十年來所見過的最大最長的一次,”國師垂眼看着棋盤淡道,“今年的冬季也會比去年還要漫長,到時候就是南方恐怕也沒有今年這般溫暖了。”
皇帝一想下面朝朝廷遞的那些折子,整個人的腰都繃了起來。
東北四州去年的冬天比京城更是寒冷萬分,即使是齊國公府在東北的萬畝良田也是受了損,在五月經由先前的春小麥改成了秋小麥的種子下了地。
春小麥在凍土裏發不出正常的芽出來。
而東北最東的臨國銥垭國已向忻朝的邊州籬東州求救過兩回了,在正月跟三月跟蓠東州換了兩回糧食回去了。
銥垭國是身在深山之國,但萬裏雪封,一年十二個月竟是下了六個月的雪,直等到五月快春末夏初的時候氣溫才高了起來,山裏才開始融雪。
皇帝之前隻當是去年冬天格外冷,完全沒有從國師現在開口的話那邊的方向想過。
如果今年冬季再漫長,連南方也要受災,那……
皇帝頓時整個人從懶洋洋的獅子變成了蓄勢待發的攻擊模樣,他彎下了腰,眼睛微眯看向國師,“你的意思是,幾百年難以遇上一次的災事讓朕碰到了?”
史書了也有記載,曆史上也有過這樣的時期,冬天大雪紛飛,奇寒無比,夏天則大旱大澇,而那段時期直接瓦解了當時的“古”帝國,從此河流蜿蜒不斷,從不淡斷流的古國被分裂成了五個大國,十幾個小國,還有無數不可再探知的深山居民,自此之後,古不再是古。
“不止是您不是?”國師黑白分明的眼直視着他,貌如少年的臉依舊是無波無瀾,“趁隻是剛開始,皇上還是多做準備的好。”
“國師何不早說!”皇帝已無心下棋,當下就站起身朝外面吼,“叫諸臣立馬給朕上太和殿,就是用跑的滾的,也給朕立馬滾過去!”
國師搖搖頭,淡道,“燕帝,老道也不是無所不知,也隻是看出來不久罷了。”
他是早算出了忻朝要動蕩十年,但那也隻是個大概,隻有到事情發生有了點苗頭,他才能根本已發生的事情去觑知全貌。
“幾年?”
國師擡頭看他。
看着他溫潤如水的臉,皇帝急了,怒吼,“會持續幾年?”
“多則七年,少則三年。”算算,其實還是好的,至少現在忻朝的國力還是強的,而“古”可是持續了十五年之久,久到國家都崩了。
問到年數,皇帝已無心跟他說話,瞪了他一眼就快步離去了。
國師看着他虎虎生威的背影消失在了地平線最後的那抹餘晖裏,然後轉過頭,把先前沒下的那子棋轉了個方向,放在了皇帝的生棋前面,堵住了皇帝的生機。
“他應該死,太子應該病逝……”此時的秋意苑已經再無他人,國師對前來爲他收拾棋子的老家人淡淡道,“這個天下應該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體,終日不可飽腹,直到十年後仁君出世,再立新國。”
“您是個好心人。”老家人收拾着棋子淡淡道。
國師搖了搖頭,“衆生皆苦。”
說罷,又道,“那家的命數也是改了,沒見到人之前,我也沒算到那變了的運數是落到了他家。”
齊國公本也該在數年後勞碌至死,隻是沒想燕帝比起其父來正剛愎自用,疑忌猜度,甚至連皇後的妻族也不放過,逼得齊國公府一時走投無路,竟也是改了齊國公的命數。
他本該命中娶韓女,最後勞碌而亡,齊國公府再大的福祉到他身上也該終結了。
燕帝把他父輩給他的命數全打亂了,卻把齊國公府的命數續上了,他不知道這算不算也是天道的另一種。
“師哥,”老家人捧着棋缽,把他的白子收進了白玉缽裏,輕聲道,“您算了這麽多,有沒有算過自己的?”
國師聽了,那張平凡臉上揚起了清澈如水的淡笑,“我還會活很久,久到能送走你。”
“然後呢?”
然後,他将會迅速老去,從他的少年老到他的死亡,然後如這世間所有的一切終會塵歸塵,土歸土,他的肉身終會歸肉身,靈魂歸天道,繼續存在在這世間,看花開花謝,雲起雲落。
天道,從不會對誰仁慈,但也從不對誰殘忍。
國師沒有回答他師弟的話,僅是在淡笑過後,擡起頭,看向了那漸漸走向黑暗的天空。
老家人垂下眼,輕歎了口氣。
從他見到他的那一刻,他就從來沒有變過。
他的這一甲子,竟也是這麽過來了。
再多的驚心動魄到他這裏都是水,會走,會消失,從來都不會留下什麽痕迹。
他走了之後,又會有誰來陪他,幫他記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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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公在九月初一匆忙回家給先祖先輩和祖父祖母上完香後,就把小金珠放到了齊大夫妻手裏,讓他們帶着她,把下人都從青陽院揮退了下去。
國公府的三個女人聽他說完國師所說的意思後,就是從來不動表情的齊容氏也是皺起了眉頭,把手中的帕子都擰緊了。
齊項氏則是整個人都木了。
謝慧齊一聽他所說的意思,知道這個國家可能要進入天災劫難當中了。
“國師說,多則七年……”謝慧齊還算淡定,她所在的後世國家昌盛,但也地震頻頻,旱災澇災不斷,就是後世的基礎設施非常好,面對大自然也沒有什麽真正太平一事都不會發現的時期,但不管後世還是前世,人類應對危險的反應能力也是很強的,從古至今的百姓爲了活下去是什麽都能幹得出,再則,他們這還是有準備的,隻要齊心,上下管理配合得當,應該能度過去,“七年不長不短,我看啊,隻要準備得當,還是能過下去的。”
隻是日子不可能像現在這麽好過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要回到生存模式一下。
之所以要這麽寫,是因爲很多的文裏太多的太平盛世了,而在生産工具落後,看天吃飯的古代,每一個朝廷都要面臨衆多的民生問題,所以當官的真不是沒事就隻想着升官發财,很多官員都是真正在做實事的,但他們這些算起來比較平凡的人,可能連曆史的一角都占不了,或者連我們這些人的眼光都得不到一個,所以我想在這個文裏提幾筆,但也不會多的,我也是怕大家不太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