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丫是站在門口,許久都未動彈,隻是久久的相視後,誰的眼睛都沒有挪開,兩雙彼此都熟悉的目光裏,此時都藏了眼淚。
謝慧齊在眼淚快要流出來之際,快步上前,隻是她沒快趟兩步,寶丫就已經跑出了門來抱住了她。
“妹妹呀……”寶丫在她耳邊帶着顫聲叫了她一聲。
謝慧齊把頭埋在她的脖子間,抱着她腰的手緊了緊,良久,她才道,“寶丫姐姐。”
王寶丫“诶”了一聲,慌忙擡手把眼邊的眼淚擦掉,按着她的肩膀,跟她臉對臉,眼對眼,破啼爲笑道,“你長得還要比我高一點了……”
“嗯。”謝慧齊拿出帕子擦了下眼角,探手也去擦她的臉。
“長得還是比我好瞧。”
“嗯。”
“我是不是老了?”
謝慧齊搖頭。
“哈哈,那就好……”王寶丫見她定定看着她,就像一下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樣子,心裏也酸楚了起來。
慧齊妹妹小時候就是這樣,在她哭的時候會抱着她安慰她,就跟她才是姐姐一般。
她以爲好友之間都是這樣的,可是在她出去了那麽多年後,她才發現,慧齊妹妹就是慧齊妹妹,像她這樣對她的人,隻有一個。
寶丫知道她家當家的是怎麽想她的,以爲她是想爲了幫他,才攀上她往日這個妹妹。
可是,豈會是這樣的事。
越是難得,就越是舍不得。
更是因爲見過了太多的人,寶丫更是知道不可能再有一個像慧齊妹妹那樣對待她的人了。
“你心疼我了?”她見人不動,帶着笑在她跟前輕笑道。
謝慧齊見她咬着嘴笑的樣子,依稀可見她少女時候的生動鮮活,她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是心疼,隻是你得好好與我說說,爲何這麽多年,我沒收到你的一封回信,還有你這幾年作甚去了?”
她拉着寶丫的手往裏走,摸到她粗糙還帶着老繭的手後,謝慧齊心裏就跟被針狠狠紮了一口似的。
她這幾年送回河西的信不多,但一年也有一封,她從沒收到過回信,也未有人與她知會過她的消息。
“我跟我們當家的跑馬幫去了,喽,那就是我家當家的……”王寶丫牽着她的手,就與前面雙手拘着,彎着腰的丈夫笑道,“當家的,快來見見慧齊妹妹。”
“見過姐夫。”謝慧齊朝那低頭不語的粗壯漢子微彎了下腰,行了個半禮。
李圍西當下一揖到底,“見過國公夫人。”
王寶丫見了眨了下眼,回頭朝謝慧齊笑道,“就讓他行禮罷,若不他心不安,我就不給你施禮了,省得你說我沒輕沒重的分不清輕重。”
謝慧齊笑着點頭,“是的,我不需要你給我施禮。”
“我就知道。”
謝慧齊拉了她在身邊坐下,又請了李圍西坐下,當即就看向了她皮膚粗糙,兩邊都被曬出了高原紅的寶丫姐姐來。
她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道,“回頭給你些東西回去擦臉,莫要偷懶,早晚都要擦一回,可知?”
“呀,這個啊,我好久都不擦臉了的,”王寶丫一聽,挨着她近近的就道,“不過你給我,我就擦了,我之前也是舍不得買好的擦,夫家前幾年遭了大難,欠了些錢,這些年老人也一直省吃儉用的,我也不敢怎麽花,這不,難看就難看了罷,省些錢給老人添兩副藥,給小孩兒多添身衣裳也是好。”
王寶丫說得甚是快,口氣中也不帶怨艾,反而能見幾許輕快。
謝慧齊見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一直會以爲成爲賢妻良母的寶丫終是成了風風火火的女子,沒幾下就釋然了起來。
寶丫活成如今的這個樣子,沒什麽不好的。
她眉眼之間寫上了風桑,但也有一般女子所沒有的英氣與通曉人情世故的練達。
以往出現在她這個叫姐姐的女子身上的懵懂已全然消失,已她成爲了一個很智慧的女人。
這在如今這世道,多不容易?
“诶,我給你,你就擦擦,你現在跟我說說,你這幾年的事罷。”
“行。”寶丫握着她的手想了想,到底還是避重就輕地說了一下她這幾年的事,“我家當家的有次跑馬幫失了貨,家裏就賠上了這個錢,賠完之後還欠了一些,那時候我們家也請不起人了,你也知道的,我是個急性子,沒幾天就自己拿了鋤頭扁擔,跟我當家的出去幹了,你那些信,我也是收到了的,我娘幫我保管得好得很呢,就是我天天東跑西跑的,一年也有半年的時間不在河西,所以啊也沒想過跟你說這事……”
她說着,就謝慧齊看着她一動也不動,寶丫避過了她的眼神,看着她們交握的手不語,過了一會,她歎了口氣,道,“不是不想寫信告訴你,隻是我阿娘說,你在京裏能容易到哪兒去?還是别讓你還煩心着我了,我一想也是這個理,再說,妹妹,我終是嫁給我當家的當婆娘了,我是他家的人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得當着,而不是跟誰哭跟誰鬧,這都是你之前跟我講過的一些道理,我都還記得,記得牢牢的。”
謝慧齊輕“嗯”了一聲。
寶丫擡起頭來,見她哭了,她歎着氣去給她擦臉,道,“好多你講給我聽的道理,我到後來吃了好多虧才明白,不過也幸虧你教了我這麽多,我後來回過神來想起我阿娘與你教我的話,才好好學會了跟人打交道,這才把幫着我家當家的把馬幫跑了出來,這兩年我們家光景好太多了,你看,我不就跟着我家當家的到京城來看你了?你想,若是沒那些波折,我這輩子許是都不能再見你一眼呢。”
寶丫自己說着沒事,但這時候,走西幫的幫主在聽完他家兇婆娘說完的話後,高大粗壯的男人佝偻着腰,把手緊緊地攔在了眼睛前,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
寶丫瞄到後,拉着謝慧齊的手,示意她去看,又在她耳邊悄悄地說着帶笑的話,“你看,把他感動得,嘿嘿。”
寶丫傻笑了起來。
這次他們馬幫來的男人一個個都不明白爲何她家當家的這麽聽她的話,看看,她就是嘴甜,什麽話都能往好裏說,她當家的能不喜歡她?
謝慧齊見寶丫傻笑,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初那個在她剛去河西,就跑到她家來要跟她做朋友的寶丫姑娘其實還是沒有變,她骨子裏的俠氣和似火的熱情在這麽多年後,因歲月的磨難反倒更加耀眼了起來。
寶丫在珠玉堂笑着跟謝慧齊說了半個上午的飯,等謝慧齊帶着他們夫妻倆往裏走,她啧啧出聲,拉着謝慧齊的手就不停地跟她說悄悄話,“沒見過,都沒見過,去江南那樣的好地方都沒見過這麽精巧的……”
園子,院落,還有長階長廊,大得能曬數十擔麥子的院坪……
到青陽院前,下人便多了起來,個個給他們行禮,一直坦坦蕩蕩,大大方方的寶丫也有些拘謹起來了,一看下人朝他們這邊行禮就紅着臉跟她們擺手。
擔不起,她實在擔不起。
謝慧齊笑着搖頭,拉着她的手進了青陽院。
“夫人回來了?”一進青陽院,老國公夫人面前的七嬸子就忙迎了過來,笑着彎腰福禮道,“這一次,肯定是我們夫人的好姐妹王家姑娘了?”
“不,不不,我不是王家姑娘了,我現在是李家的婆……呃,李家的媳婦。”差點把婆娘出來的寶丫趕緊改了措辭。
“那就是李夫人了?趕緊,請您與您的夫郎趕緊進,我們老夫人跟二老夫人都在裏頭等着見您夫婦二人呢,兩位請……”七嬸子說着,又朝他們夫人就是行了一禮,與她笑着道,“夫人,您也趕緊回罷,國公爺一上午就問了好幾次您什麽時候回來,問得火了,現在正在罰大公子呢……”
謝慧齊訝異地道,“怎麽就火了?”
說着腳下步子就快了。
她這國公爺啊,可真是一點也不讓她省心。
“诶,還不是看不見您……”七嬸子趕緊跟上。
謝慧齊拉着寶丫的手快步就往裏走,搖着頭道,“早上才一起用的早膳,我看他呀,是本來心裏有着火都發到家裏頭來了。”
跟皇帝吵架吵得脾氣都不好了。
謝慧齊這時候還不知道她是得罪她丈夫了,國公爺覺得自己好不容易跟皇帝吵出了個休沐回來,媳婦應該圍着他團團轉,可她呢……
她一個上午不見人影,下人還來報,她跟她那所謂好姐妹握了一上午的手,那手就沒離開過片刻……
齊君昀覺得他這小妻子是時候該好好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