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無話可說。
不是所有傷痛都是可以用言語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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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的馬車駛來,這廂李家的馬車内,李易逍放下了窗簾,看着面無表情的妹妹。
她老了,明明錦衣玉食的人卻跟日夜勞作的農婦老得一樣的快。
歲月也催殘了她曾經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讓她變得面目全非,讓他也再不能從她臉上找到他小時候曾在她臉上見過的童真可愛。
“下吧。”李易逍對着妹妹,最後竟也是無話可說。
這麽多年了,他們之間的兄妹情份也差不多被耗幹了,對着她,他隻能感到她是個拖累,哪怕現在需要她跟謝老太太對質,他也找不到絲毫憐惜。
“你說的是真的?”兄長的冷淡并沒有讓李氏再覺得有什麽感覺,她早已不管别人是怎麽想她的了,她隻要做到了她要做的事就行,别人愛她恨她,關她什麽事,“你會讓依依跟她夫君離開京城?你會讓晉束繼承侯府?”
這時候她都還懷疑他,李易逍也不想多說什麽了。
他幫她收拾了一輩子的爛攤子,得來如今的話他也不奇怪。
她若是懂得爲他着想一點,她也就不是她了。
“除了信我,你還有别的法子沒有?”李易逍先行下了馬車,下到了一邊,又回頭看着妹妹平靜地道,“我幫你收拾了你一生的禍事,不差收拾最後那幾件。”
說罷,他就下了馬車,朝國公府的馬車走去。
“左相。”
“李大人。”
齊君昀下了馬車,把兩個妻弟扶了下來,最後把小姑娘福了下來。
“晉平,晉慶,見過李大人。”
謝晉平與謝晉慶雙手相握,朝李易逍一揖到了半腰。
世兄與他們在車上已經嚴詞說清楚了利害關系,大郎且不說,二郎已是不敢再造次了。
“過來罷。”這時候齊君昀手住後伸,托住了戴着紗帽的小姑娘手肘往前走了一步,“見過李大人。”
“見過謝姑娘。”李易逍先行揖手。
“李大人。”謝慧齊輕福了福,就又退到了他身後。
“李大人,走罷。”齊君昀已經提步,他前面的護衛已經先行去敲了門。
門被敲了兩聲,謝府的門迅速就打開了。
“我們是之前送了帖子過來要拜訪的國公府家人,要見謝老太君與侯爺,還請這位家人通報一聲。”國公府的護衛抱拳朗聲道。
“請。”那家人低着頭退到了一邊,“我們侯爺吩咐了,左相大人若是到了,盡管請進就是。”
長公子已經先派了國公府的一百家兵候在了侯府左右,侯府邊上的左右鄰居都已經看到了,他們今兒若是不讓這國公府的長公子,當今風頭無兩的左相不進侯府這個門,那侯府的事就大了。
“多謝這位家人。”護衛再一抱拳,回頭躬身道,“主子,您進。”
這時候,謝家的兩個兒郎已經一左一右候在了他們阿姐身邊,不遠處,戴着黑紗帷帽的李氏也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她的腳一陂一陂的。
像是腳廢了。
謝慧齊回頭看了她一眼,就别過了頭沒再看那躬着身陂着腳走來的人。
她已是猜出了那人可能是誰,但她完全不想多看。
大郎二郎也是眼往後面一瞥,皆回了頭,随着他們跟在了他們世兄的身後。
一路下人帶路,進了謝侯府待客的前堂。
前堂的堂階上,謝進修已經面無表情地站在了那,看到他們走來,遙遙雙手相揖,等到齊君昀一上堂階,他拱手微彎了下腰,淡道,“齊相大人。”
齊君昀還他一禮,“侯爺。”
“李大人。”
“謝侯爺。”
“請。”
齊君昀帶了人進了門,謝進修開了口,“相爺請坐。”
他看着這時候站在李易逍身邊的人,眼睛就跟藏了毒似的銳利兇狠。
果真是來者不善。
“謝侯爺收到我送來的帖子了?”
“是,本侯已收到了,”謝進修這時候朝站在他身後的謝家姐弟看去,目光柔和,臉色也慈愛了起來,“你們來了?”
謝家的兩個兒郎完全沒有反應,直視着前方,視他的話如無物,這時候謝慧齊把頭上的紗帽摘下,遞給了站在她身邊的小麥,朝她這大伯看去,輕啓了嘴唇,“是,來了,今日來是有些事想問問侯府的老夫人跟您的。”
謝進修瞬間就皺起了眉,朝她看去,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兩個孩子,臉色方才又好了一點,點頭道,“見你們祖母?你們祖母身體不好,不過你可以跟晉平跟晉慶可以去她的房裏看她,我讓下人帶你們過去……”
這廂不等謝慧齊說道什麽,不等主人招呼剛才就自行找了個椅子的李氏咯咯古怪地笑了起來,“那老東西,還沒死啊?”
“這是哪位?”謝進修沒看她,反而看着李易逍。
李易逍确實在前天就跟謝侯府把妹妹的事解決完了,他帶她走,謝侯府也隻管醫治謝老太太就是,各不相幹,他現在把人帶來确實是過河拆橋。
但既然拆了,也就拆了。
李易逍渾然不覺謝進修的目光好整以暇地坐着。
“謝進修,讓老婆子還是死過來吧,”李氏閉着眼睛淡淡道,“她要是再不過來,我就要挨家挨戶說她的那些醜事了。”
反正謝進修把她生的那兩個兒子都打發到了所謂的遠親家進學,把她的兒子趕出了家門,不把該他們的給他們,她也沒什麽好在乎的了。
她已經跟娘家談好了條件,兒子女兒都有了人管,事情既然想讓她鬧,她不凡鬧大點也無所謂。
越大,她還越滿意。
她就是死了,也要拖幾個作陪的!
“你……”
“謝侯爺,”這時候齊君昀打斷了謝進修的厲喝聲,他微斂了眉頭,有點不悅,“我在帖子裏已經說過是有事想向謝老夫人請教,謝老夫人現在有這麽不便見人?既是有這麽不便見人的話,那我還是走了。”
他說着就站了起來,準備對李易逍吩咐事情。
“相爺稍等一下!”謝進修也打斷了他,狠狠地瞪了李易逍一眼,甩着袖子就去了門邊吩咐下人。
這李家,顯然是過河拆橋,不知道跟國公府達謀成什麽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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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老夫人是坐在竹躺椅裏被擡着進廳堂的,擡進來她眼睛也是閉着的,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似在昏迷當中。
“相爺,”謝進修看到昏迷當中還沒醒過來的母親滿臉的哀痛,轉過身來就對齊君昀道,“您非要見本侯的老母,本侯也把她擡過來了,您要見就見罷!”
他義正言辭,李氏這時卻“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她摘了臉上的帷帽丢到了地上,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死老婆子,你裝什麽死人給人看,你裝,你再裝,你再裝我就滿天的宣揚你這變态的老婆子恨你的小媳婦霸占了你的小兒子,恨不得天天弄死她,恨不得把她的臉抓花,恨不得她被人睡遍……”
“二娘!”李易逍大聲喝出聲來,厲聲阻止了她的胡言亂語。
李氏哼笑了一聲,她扶着椅臂站了起來,嘲諷地朝她大哥看了一眼,又朝那氣得臉上青筋都爆起了來的謝進修道,“一屋子的惡心東西,非要裝什麽正人君子,我呸,你就是裝得再像,你也及不上你弟弟一根手指頭!”
“李彤!”謝進修暴吼出聲,“你給本侯住嘴!”
“本侯,本侯,美得你的本侯,”李氏惡毒的臉上揚起了足以讓人看了火冒三丈的譏笑,“你以爲你是什麽好東西?進元被逐出家門,最高興的就是你了!沒人再襯着你的無能了,沒人隻喜歡他不喜歡你了,你恨不得放鞭炮是吧?可是你就是把他逐出了家門又怎麽樣,你當這個侯爺當一輩子還是個窩囊廢,隻敢拿我這個女人把你的窩囊火發在我的身上,你說你忍辱負重,呵呵,呵呵呵呵呵,太好笑了,謝進修,你看看,你不忍辱負重了,你瞧瞧你不忍辱負重了是什麽德性?你活一輩子還是活得連他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李氏說到最後,調高着聲一字一字地譏笑地把字唱了出來。
而眼淚,也從她的眼裏流了出來。
這個廢物東西,連她的弟弟一根手指頭都不如,他弟弟可以爲了妻子讨一個公道,什麽榮華富貴,什麽前途似錦,他都不要,他隻要給她讨回一個公道,哪怕隻讨回了一點點,他也無怨無悔,可謝進修呢?他是個什麽東西,他明明憎恨嫉妒他弟弟比他優秀,心裏一肚子的火,卻隻會把火氣發洩在她身上。
冷落她,拿小妾貶低她,她就是想愛他,又怎麽可能愛得起來?
李氏咯咯地笑着,擡起手擦着眼邊的眼淚……
真是可笑,就是這個不是人的東西,她居然現在還會爲他哭。
實在是太可笑了。
二十來年的夫妻當得,都當得跟他一樣的蠢了。
李氏怪異地笑個不停,越笑越像個瘋子,這時候,躺在躺椅裏本來緊緊閉着眼睛的謝老夫人擡起了眼,眼睛冷靜得沒有一點波濤,直直地往李氏看去。
她一句話都沒說,然後,就在李氏仰天笑得伸手拍胸,得意忘形的時候,她大力擡起了手,把手中藏着的利刀子狠狠朝這個毒婦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