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兄……”這時候二郎突然起來,趴在榻前,小聲地叫了他一聲。
齊君昀笑了起來,拍了拍身邊,“過來。”
“诶。”二郎飛快下地,連鞋子都沒穿光着腳就跑了過來。
謝慧齊等他一過來連忙把他的光腳拿被子捂上,歎着氣就去揪他的臉蛋,“小調皮鬼。”
還裝睡!
二郎嘿嘿笑了起來,還不忘給他挪了半個被窩的世兄說好話,“世兄,你身上好暖和。”
齊君昀輕拍了他的頭,笑了,回過頭朝她搖搖頭,示意不要緊。
“世兄,你說運河兩岸的人反了?”二郎這時候擡頭問向齊君昀。
“嗯。”
“這就是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謝慧齊聽了,立馬坐了起來,就去瞪口無遮攔的二郎,吓得二郎直往床角躲,捂着眼睛就說,“我不瞎說了,阿姐,我不瞎說了!”
“再說抽你!”謝慧齊舉着包子手就往他胸前狠狠晃了一下。
“好了……”齊君昀偏過頭,輕碰了下突然兇神惡煞了的小未婚妻的頭,把露出被子的二郎又拉了回來,與他淡道,“在外面這等話要一字不說,知道了?”
“知道了,”二郎這時候又不怕了,大咧咧地道,“我這不跟你說吧,你是姐夫嘛。”
齊君昀輕笑了一聲。
謝慧齊無可奈何地看了二郎一眼。
二郎不是沒有心眼,他知道讨好人,但到底還是太小了,做事說話就是他自己覺得穩重,但在成人看來還是太嫩了。
“嗯,”齊君昀沉吟了一下,考校起了他的功課來,“益先生跟你們講過天下家國篇了?”
“講過了……”
“那你跟世兄說說,這篇天下家國的意思。”齊君昀換了個往下一點的姿勢,問着身邊的小公子。
謝慧齊有點愧疚地看着他,這深更半夜的回來睡個覺,還得幫她教二郎。
齊君昀也沒看她,這隻是手一拉,把她拉到懷裏,嘴往她發上碰了碰,輕道了一聲“睡吧”,就轉頭聽着二郎講他對天下家國篇的見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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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戶部尚書在家中上吊身亡,谷展烨得對聖令進宮,被皇帝指爲戶部尚書。
當日下午,得信的谷舅母帶着女兒來了國公府,給齊老太君磕頭。
磕完頭,說了會話,母女倆得了老太君的令,跟着謝慧齊到了她的屋子跟她說幾句體己話。
谷舅母一路心不在焉,等進了屋,丫鬟婆子們都退下去了,谷舅母拉着謝慧齊的手默默地流起了淚。
謝慧齊本來是笑着的,但見蒼老瘦小的舅母哭得這般無聲無息,心裏也是有些酸楚。
“舅母,我沒事的。”
“娘,别哭了……”谷芝堇拉了母親的手。
谷舅母“哎”了一聲,輕歎了口氣,便沒再說話了。
她也是無話可說。
好像自皇帝登基,俞家上位後,他們幾家的人生第一步都走得異常的艱難。
可這又有什麽法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們這次過來是跟國公府道謝的,”末了,還是谷芝堇開了口,她也沒怎麽看表妹的臉,看着她臉邊的一個方向與她道,“阿父說,等忙完這段,過年了他就親自上門來接你跟大郎他們回家過年。”
“好,我知道了。”謝慧齊微笑道。
“嗯,那我們走了。”谷芝堇也覺得這裏沒法呆下去了。
一想他們家的起勢是小表妹拿命拼來的,她就有些坐立不安。
谷家母女來得匆匆,走得也快,就是國公府留了她們的飯,她們還是趕着回去了。
她們臨走前,謝慧齊本來還想跟她們多說幾句的,但一看到舅母的淚眼,便把話又咽在了嘴裏。
他們已是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了,連心其實也都是挨得近近的,可有些話,那些過去的事,真的是一個字都不能提。
隻要一提,就好像他們身上有個地方就會徹底崩塌,而他們誰也救不也誰。
十二月初,國公府門前的人被強行驅趕走了,沒幾天,七,八,九娘子就從府裏嫁了出去,因京城風雲不斷,國公府的這幾樁喜事辦得靜悄悄的,連宴也沒擺幾桌,但謝慧齊也想了個法子給她們找補了過去,就是在她們回門後,讓家裏的大管事娘子帶了仆從,送了趟禮過去,以示國公府對她們的看重。
但張家的三個妞已經訂了親事在身的兩個妞都沒嫁,十二月出頭一點,她們就回家過年去了,張大人在給國公府的信裏說他明年開春進京會帶小姑娘們給國公府的主子們磕頭。
國公府也忙起了過年的事,這個時候謝慧齊的手也拆了布條,看着就幾個傷疤了,臉上也是脫了痂,雖還有點粉色疤痕,完全恢複好還要一段時時,但好在不仔細看的話也不是很看得出來。
十二月中旬,一直沒歸家的齊君昀突然回府,說要去江南解決叛民事端,齊老太君一聽這個消息,當場就昏了過去,再醒過來時,握着大媳婦的手流着淚道,“我真的不想活了,媳婦,就讓我死了罷。”
國公夫人給她擦着眼淚,淡道,“您現在還死不得,曾孫都沒抱着。”
齊老太君一聽這冷冰冰的話,差點沒氣昏過去。
齊君昀這頭一說要去江南,是即日就要起程,他回國公府隻是交待事情的。
他跟祖母與母親分别說過話來,就帶着謝慧齊回了他住的鶴心園,告訴了她放着金庫完整的一套鑰匙的地方。
末了,他說了如若他從江南沒回,她需如何帶着家裏人活下去的幾個辦法。
他一直說個不停,謝慧齊聽到最後都木了,連眼淚都已經掉不下來了。
他們說話的間隙,齊大過來暗室來報了兩次,說宮裏的公公催得緊……
齊君昀把事情一說罷,就拉着她出了暗室。
“好了,回去吧。”一出鶴心園,齊君昀摸了下她冰冷的臉就轉了身,但他終究還是沒有走成,袖子被人拉住了。
他回過頭,看到小未婚妻的臉上已經滿滿都是淚。
“我阿父那一次,也是這般跟我說,然後他就真沒有回來過了,那你呢?也還是要留我一個人嗎?”謝慧齊努力睜大着眼睛看着他,想不明白爲何她最愛的男人,總是要把她留下來面對這些難關。
她不是天生就這麽堅強的。
“傻姑娘……”齊君昀回身,把她抱到了懷裏,不敢去看她的淚眼,“我會回來的,交待給你的事情,隻是以防萬一。”
謝慧齊已無法出聲,齊君昀歎着氣把她緊緊抱着他腰的手強行拉了下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隻是走得遠了,進了宮,他還是能聽到她壓抑的哭聲就在耳邊響着。
确實是個可憐的……
齊君昀心想,他如若不回來,她跟他的祖母,母親她們就更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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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根本沒給國公府的長公子什麽時間交待事情,當日上午開的口,下午就讓他領了三千兵馬去江南清除反賊。
太子因此跟皇帝說理,被皇帝扇了兩耳光,罵了一聲蠢貨。
他表哥連戶部尚書的位置都染指去了,這朝廷已經讓他占據一席之位了,尤其他現在還身爲左相,不讓他滾出這個京城,還讓他在原地鞏固勢力嗎?
太子這時候不想着把他表哥的勢奪過來,居然還爲他來求情,皇帝差點沒被他這個蠢兒子氣死。
“趁着過年宮裏的宮宴,你最好跟楚牙恒他們這些人熟絡起來,”皇帝在抽完蠢太子的耳光後,冷冷地看着他,“别讓朕失望,你若是扶不起來,也就别怪朕不把這個位置給你。”
太子捂着臉笑了起來,差點沒笑瘋。
他終于有點明白,他母後甯肯去死,也不願意多看他父皇一眼了。
這個人的心早就爛到根了。
在他表哥把他扶起來還不到眨眼的功夫,他的父皇教他背後手反手捅那個一直站在他背後扶着他的人一刀——這就是他的父皇。
“你笑什麽笑?”皇帝一見他跟逝後一樣放肆,像在嘲笑他的笑臉,想也不想就擡起了手又抽了一個耳光,指着門咬着牙道,“滾!”
太子就此滾出了太和殿,出了太和殿,太和殿外面的殘陽就快要落下地,他擡頭看着天邊那一抹最後的金黃,嘴裏不自覺地哼起了他母後活着時最愛彈的相思調。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但最後還是不得他的心,與他相離的好。
太子笑着搖着頭背手而去,他原本還怪罪他的母後沒有像俞後那般的像個好母親,爲了兒子不擇手段,就是鬧得天翻地覆臉面都丢光了,也要爲兒子争也要爲兒子搶,但他現在一點都不怪他的母後了,這樣的人,還是離開的好。
誰又能在這樣冷冰冰,沒有心肝的人身邊呆得住?
作者有話要說:先更。
然後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