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到他來,讓他摘抄了一下午的各地禀上來的經要,末了天黑,宮人來請示皇帝的晚膳在哪宮用,皇帝這才擡起首來,一臉恍然地朝齊君昀道,“君昀,你還沒走啊?”
齊君昀寫好了手上的那個字,才擡頭颔首,“是的,陛下。”
“那随朕一道用膳罷。”皇帝不在意地道。
“不了,”齊君昀也很随意,拿過簽紙擱在了他謄寫到的地方,淡道,“小臣還得回去陪老祖母一道用晚膳。”
“你祖母還是沒你就鬧着不用膳?”
齊君昀颔颔首。
“那你去南方時她是怎麽用膳的?”皇帝玩笑道。
“不在眼前也是沒法子,在眼前就念得緊了,”齊君昀淡道,“家中就她一個老長輩,小臣少不得順着她些。”
皇帝笑笑不語。
他就喜歡齊君昀這副榮辱不驚的樣子,也就是這樣這國公爺的位置他就偏不給他,他倒想看看,這個“小臣”能忍到何時。
“行了,朕就不攔着你回去盡孝了,走吧。”皇帝揚了下手。
“小臣告退。”齊君昀起身,垂首雙手相揖,退着出了宮殿。
宮門前,皇宮的二總管見他出來連忙行禮,“公子。”
齊君昀瞥他一眼,“嗯”了一聲,背手而去。
這時東宮,太子聽到他表兄方才出了宮去,自嘲地輕歎了口氣。
他父皇這麽器重他表兄,朝臣還當他這個太子有多受寵。
想及他那個三皇弟昨天的箭術還是他們父皇教的,太子嘴邊的嘲諷越來越重……
不知何時,他父皇才願意對他把那張臉撕破,把他這個太子換了。
這廂齊君昀回了國公府,齊老太君還在等着他,齊君昀過了老祖母的院子,一直淡然的臉孔這時候柔和了下來。
齊母也侯在那,看到他回來,拿帕給他擦了手,臉似冰凍了一般,沒有絲毫表情的中年美婦淡道,“餓了罷?”
“嗯。”齊君昀看了母親一眼,擡起擦好的那隻手摸了下她蒼白的臉,“你餓着了?”
齊母搖了搖頭。
她也是等得起他的,隻要他回來。
齊君昀生下就被老太君帶在了身邊,他小時呆在母親身邊的時日不長,以前母子之間雖不至于生疏,但也不親厚,直到國公爺一時鬼迷心竅,打算寵妾滅妻,當時還隻有十二歲的齊君昀保下了母親之命,把母親接進了祖母處,母子這才親近了起來。
齊母是個冷冰冰的人,齊國公一直嫌她沒有人味,自齊君昀生下後就沒怎麽進過她的房,齊母操持國公府半生,最後換來的是她半生一心待之的丈夫打算讓新歡取代她的主母之位,自此後,她對國公府的事就沒那麽上心了,等齊君昀把全部家業拿到手上後,内府之事她也隻管她與老太君和兒子院子的,旁的,一概不管,交給了府中的二夫人。
她給兒子擦完手,又看着他在老太君身邊坐下,看他們祖孫倆交頭接耳說悄悄話,方才出了門去,吩咐下人去膳廳擺膳。
這頭齊老太君跟孫子咬耳朵,悄悄問他,“謝家又出什麽妖蛾子了?”
齊君昀輕笑,“不是什麽好事。”
“你别管他們。”齊老太君覺得外面的人都是占她孫子便宜的,那天如若不是孫子讓她跟謝老太君交好,她才懶得跟那老婆子惺惺作态,哭得眼睛都腫了。
“得管,還得用他們。”齊君昀并不給老祖母說外頭的事,但也并不是全然不說,偶爾提起也會說上那麽一兩句。
老國公爺在世時,齊老太君對老國公爺言葉計從,老國公爺死後,她就對兒子言聽計從,現下孫子當家,便也是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她一概不問。
聽了孫子這話,她也沒問道什麽,隻道,“那用就用罷。”
說罷抿了抿小嘴,道,“你把齊昱給誰了呀?”
齊昱的老奶奶就是她身邊跟了她一輩子的老丫頭,以後還要陪着她一道死的,老太君自問還是要過問一下服侍了她一輩子的老丫頭的兒孫之事的。
齊君昀聽到她這一問就笑。
“你笑什麽?”齊老太君嗔怒地打了他一下。
“您想問什麽?”齊君昀微笑着把老祖母銀發上微斜了一些的發钗插正,嘴裏淡道,“您想問什麽,我就告訴您什麽。”
齊老太君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我什麽都不想知道,我就想知道齊昱去哪兒了,你可别欺負他,他家是我們府裏的三代忠仆,個個都對我忠心得很!”
“哈哈……”齊君昀見祖母死活都不說出她真正想問之事,也是被他這個越老越别扭的老祖母逗笑了。
見他還笑,齊老太君這下是真怒了,伸手去掐孫兒的手背,“讓你怪!你說不說?”
“齊昱?我讓他辦事去了,就在京城裏,您想見他,回頭讓齊大去傳個話就好。”齊君昀依舊淡然。
齊老太君見他老不說她想聽的話,這下是真怒了,臉都氣紅了,白了孫子一眼又一眼,又見孫子微笑着看她,到底是氣不下去了,又湊過頭去跟他咬耳朵,輕聲道,“那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呀?你喜不喜歡她的呀?她是不是個好姑娘呀?你爲何要對她這般好呀?”
一連幾個“呀”,問得齊君昀的臉都柔了,眼睛裏全是笑意,這時掀簾進來的齊母看到,看他都笑了便問道,“說什麽悄悄話這麽高興?也說給我聽聽讓我高興高興罷。”
齊老太君一聽這話,朝大兒媳怪不高興地道,“有好事你就來了,你高興高興?你要是會笑那才叫高興。”
都不會笑的人,高興什麽?方才她爲難問乖孫兒話的時候,也不見她來。
“是兒媳的錯。”齊母嘴裏習慣地認了錯,在老祖宗身邊坐下,跟他們道,“飯就快要擺好了,一會兒過去就是了。”
“那你快趕緊說,别誤了用膳。”齊老太君一聽,忙催促孫兒。
齊母心裏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也很想知道那個讓兒子把齊昱都派去照料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齊昱可是他以後的大總管家。
看着祖母跟母親的眼雙雙盯在他身上,本來也就這陣存了一點心思的齊君昀好笑不已,沉吟了一下方道,“就是身世不好了點。”
齊老太君跟齊母一聽,相互對看了一眼,末了,還是老太君先打了鬥陣,小心地問她乖孫兒,“你很嫌棄嗎?”
齊老太君是見過那個謝家小姑娘的,小時候她在她們那一群小姑娘裏也是長得極爲可愛精緻的,且她那父親是一表人才,再風光霁月不過的一個人,連老國公爺都不禁一次誇過他胸襟開闊,心懷坦蕩,這樣的姑娘家也是好姑娘家了。
就是她母親死得并不好……
她孫兒也是嫌棄這點罷?
齊君昀見老祖母問得小心翼翼,也是有些無奈地笑了。
老祖母與母親擔心他的親事不是一年兩年了,但也不敢明着催他,隻能這樣旁敲側擊地打敲邊鼓,他見多了也是有幾許無奈。
也是有些心疼她們。
母親一直郁郁寡歡,隻有見到他時才會看起來沒那麽冷得沒有人氣,方才願意多說一兩句話,老祖母小孩心性,也得他在身邊才會不雞蛋裏挑骨頭,才不會躺在床上說些尋死覓活的話來,而他的嬸子自二叔死後,膝下無子無女的她對着他父親和二叔的一群庶子庶女從無一個好臉,而他一走,這府裏就會沉郁得毫無生氣……
現在的這個國公府,就像一個吞噬人的黑洞,齊君昀不知道那個小姑娘能不能呆在這個府裏,願不願意呆在這個府裏。
要是這府裏也把她給吞了,他是有些可惜的。
她命已經挺不好的了,無父無母,還有一個到了要緊處,也還是不會護住她一家的伯父,再進他們國公府,那就是頂頂最不好的命了。
說來,她要是真沒了,倒好,于她這還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隻是想及此,她要是死了,他也再也瞧不到那姑娘朝他望來的笑臉了,他倒又是有些可惜了起來。
想來想去,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倒也是個好事,哪怕聽聽她多說會兒話也是好。
眼見眼前的兩個女人都盯着他瞧,齊君昀想着這正月一過,他怕是也要離京一段,這會兒也便把事想好了,道,“回頭讓她過來讓你們瞧瞧罷,若是你們不嫌棄,就讨了她。”
齊老太君一聽,拍着胸口就喘着氣道,“不嫌棄,不嫌棄。”
隻要他願意娶就好,她一萬個不嫌棄,她什麽都不嫌棄。
她還想在活着的時候抱曾孫子,隻要他願意娶一個回來就好,他娶哪個都是最好的,她都會當是最好的。
齊母這時也是輕聲道,“你喜歡就好。”
他喜歡,她這當娘的也就喜歡。
隻要他願意。
齊君昀見他不過是提個意,老祖母就慶幸不已,母親也是松了一口氣,想都不想那謝家姑娘要是娶回來,國公府就又要置于流言蜚語當中了,不由得苦笑搖了搖頭。
這國公府啊,真是不成樣子了。
就他一個主心骨,是撐不起這裏裏外外的。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