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從來都與她母親不對付的大伯娘若是知道大伯還管着被趕出家族的他們,光她就少不得鬧吧?
謝慧齊已經是盡量客氣了。
就如他們伯父所說,她聰明,既然知道她不蠢,應該也就明白她不會對侯府抱什麽僥幸心理。
連疼愛父親的祖母都保不了他們,做爲棄子,他們父親都已經死了,他們這些小的如若被人捉弄,被人弄死也隻是翻掌之間的事。
“我會盡力保全你們的……”謝進修艱澀地擠出話來道。
“如若保不全呢?”謝慧齊也苦澀地笑了起來,低聲道,“那到時候,誰來爲我們姐弟收屍呢?”
謝進修猛地站了起來,失聲叫道,“你……”
就在這時,謝晉平的頭也擡起,眼睛如刀一樣地看向他這個大伯父,滿臉狠厲,就如看待仇敵。
徒然站起的謝進修對着侄子的這張臉,這雙眼睛,臉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來,嘴裏的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爾後,他跌坐在了椅子裏,低頭撫眼不語。
屋子又靜了下來,一片安靜。
就是最不喜靜的二郎也低着頭,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發。
許久後,謝進修站了起來,勉強朝他們道,“過幾天,我帶你們祖母來看你們。”
說罷,起身匆匆狼狽而去。
謝晉平看着他大步走出門,等到看不到人了,他收回眼,對他阿姐淡淡道,“阿姐,我不像他,以後别說我像他了。”
他不像這個侯爺伯父,他是不會讓他的弟弟去死的。
他是長兄,理當是要護着弟弟的,要死也是他先死在前頭,萬萬沒有讓弟弟代他受難的道理。
就是有再多的不得已又如何?說來說去,不過是自己不想承擔這份責任,弟弟遠沒有自己來得重要就是了。
但在他謝晉平的心裏,他的二郎是要比他重要得多的。
“我不像他,”大郎把二郎纏繞成了一把麻花的手輕輕地一根一根扳開,淡道,“在我這裏,你是我的弟弟,就是你長大了,能獨立一方了,也是我謝晉平的弟弟,你就是錯了,我教訓你,有人要是對你不好,要你的命,我更不會趕你出去,我隻會幫你報仇,代你受過,你是我們謝家的小二郎,哥哥會保護你一輩子,不會讓你在我這裏受委屈,聽到了嗎?”
二郎點頭。
大郎替他擦着眼淚,“以後莫要這般愛哭了。”
被長兄的話說得掉了淚的二郎胡亂地點頭,好一會才擦幹眼淚,朝兄長不好意思地笑了。
謝慧齊在旁邊歎氣,“把新衣裳都哭髒了,今年就要滿十歲了,怎地還跟個小童子似的呢?再過幾年都可以娶媳婦了。”
二郎被她逗得朝她扮鬼臉。
大郎也是笑了,拉着他在他們阿姐身邊坐下,問她,“要見祖母嗎?”
“要見的,她畢竟是我們阿父的娘,”謝慧齊摸着他的頭,輕歎了口氣,“光爲阿父,我們都是要見的。”
“那個大伯父,幫不了我們什麽,反倒會給我們添麻煩是嗎?”
“嗯。”
“那他先前說那些話,是因爲我們跟齊家世兄近了他不歡喜?”
“嗯。”謝慧齊無奈地笑了笑,大郎比她認爲的還要聰明得太多了,他成長得太快了。
“他跟齊家世兄有仇嗎?”
“這倒不是,”謝慧齊見他問,也低聲細細爲他解釋,“就是可能是他們不是一塊兒的。”
說着她擡起頭,看了看外面。
外面傳來了他們家人跟齊家接待他們的人說話的聲音,聽着聲音還是隔得遠的。
現下也沒有人進來,謝慧齊就抵着弟弟的耳朵,跟他簡單地說了一下謝家跟齊家的情況。
兩家情況其實現在差不多,就是齊國公府身份高人一等,但齊君昀國公爺的爵位沒下來,就他的身份上來說要比他們大伯父的身份要低一等,所以謝侯府跟現在的沒有國公爺的齊國公府也可以說地位是持平的,但如果齊家拿他們牽制他們大伯父,那就是他們大伯父就得聽齊家的了。
而很顯然,他們大伯父不喜歡這種情況。
但他要他們遠着齊家,他又保全不了他們。
說來,他們大伯父也是左右爲難,所以謝慧齊也覺得他之前說的話也是因他自己的立場所緻,沒什麽好怪的。
但他有他的立場,他有他的博奕,這是他自己的本份。
他們姐弟夾在夾縫,也得爲自己謀生存,他們要活着也是他們的本份。
總不能他們都被謝家逐出了侯府,父親也死了,他們姐弟還得繼續爲謝家犧牲吧?
謝慧齊一路花了心思教導弟弟們認清楚局勢,她稍微說了幾句,大郎就明白了他們現如今的處境。
“那我們跟着齊世兄吧。”大郎聽了淡道。
這樣至少他們能活命。
“阿姐也是這般想的。”
二郎在旁沒聽着,不過他也不着急,回去後兄長自會與他說道明白,他這時候摸了摸姐姐的臉,反倒道,“爲何他們都不喜歡你這模樣呢?”
“我卻喜歡得很,阿姐最是好瞧。”先前不能說話,現下二郎是卯足了勁說他阿姐的好話。
謝慧齊沒想他還記得這個,還替她計較,也是笑了。
就爲了眼前的這兩個小的,就是隻能用手刨的,她也會用雙手替他們刨出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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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慧齊這天晚上沒住在城裏,當天傍晚在關城門就回去了。
她這也是想着自己這打扮一天兩天也下不去,不能浪費這大好的機會,第二天就拉着他們的馬車進了城,還不怕丢人,拉着他們的馬車就去了齊家鋪子的門口擺攤。
這古代的攤子也不是人想擺就能擺的,倒不是官府的人會出現,而是小攤小販真不是那麽好當的,你一個陌生人要是随便到一個别人占熟了的地方去擺攤,那就是跟搶地盤無異了——能不排擠你才怪。
所以謝慧齊一從齊家鋪子出來,想着今天好歹不全是壞事,至少在掌櫃的面前混了個面熟啊。
這事兒太好了,她跟齊家鋪子的掌櫃熟啊,齊家鋪子面前人流量大啊,在周圍出入的人看看他們身上穿的好衣裳就知道他們就是她這批貨的主顧了,想都不用多想,從天時地利人和來說,齊家鋪子門前都太适合她擺攤銷貨了……
所以她第二天就精神滿滿地把他們家的家當拉過來了。
還給了掌櫃的一壇子腌菜當買路費,讓他回去拿點肥肉炒了,噴香得一院子都要咽口水。
這下跟着他們的探子都不想回去報告主子了,已經露了臉的探子木着臉出來,還幫着謝家家人一同賣起了貨。
那齊家的鋪子是賣絲綢的,謝慧齊沒什麽好布,也就沒打鋪子的主意,但她成功把兩壇好酒賣給了齊家鋪子斜對面的酒鋪,她是拿着酒壇子上門推銷的,把她淘來的兩壇老酒吹得那個叫天上無雙地上無二,最後高價成交。
絲綢鋪子的掌櫃中午在謝家姐弟在他們後院吃午飯的時候串到了酒鋪鋪子,問掌櫃的,“你給了一壇五十兩銀的價?什麽好酒?”
“酒倒是好的,”酒鋪其實也是齊家的,隻可惜謝慧齊這時候還不知道,這掌櫃的苦笑着跟絲綢鋪子的老掌櫃道,“你是不知道,一開價就說五百兩啊,這姑娘家是真敢張嘴,最後說賣給我五十兩一壇,都好像是我占了她老大的便宜,三掌櫃的你是真不知道,這酒買着我雖然不虧,這酒也頂多就值這個價了,但她跟我這麽一通說下來,我到現在都覺得我欠她的。”
絲綢鋪子的掌櫃聽了啧啧出聲,跟酒鋪鋪子掌櫃交頭接耳,“二掌櫃的,那你說我要不要也跟這姑娘家也買點?”
怎麽說這姑娘家也是跟他們長公子認識的,套套近乎也好。
“别了,我是沒辦法,她找上門了,”二掌櫃的跟三掌櫃感情好,這時搖頭道,“主子那還不知道什麽動靜呢。”
“也是,再看看。”三掌櫃的也覺得現在沒個定數,他們要是刻意讨好,讨錯了情,少不得要被他們上頭的管事收拾。
這廂絲綢鋪子的後院裏,謝慧齊吃着弟弟們給她夾的菜,跟家人分析起他們現在的情況來,“我們這是手頭有稀罕東西啊,但就是有好東西在手都難以賣出好價錢來,所以一,我們先得找對能買得起的主,這個我們有,來這邊街道買東西的人荷包裏都是有銅子的,第二個啊,我們必須不怕說話啊,多說點東西好的話,多說點人多襯這東西的話來,把他們說得高高興興的,他們腦袋一熱,這才容易把他們荷包裏的銀錢撈到我們荷包裏來啊。”
說着問賣貨主力周圍紅豆,“聽明白了沒有?”
周圍點頭,紅豆倒還有些羞澀,“就是有點張不了那口,怪怕羞的。”
“練練,再練練,再過個十天半個月的就好了。”謝慧齊鼓勵她,大忻朝對女子的規矩也繁多,但也還算好,有些普通老百姓人家隻要豁得出臉面,婦人也是可以出來做點事情來,當然說道的人也有,但謝慧齊覺得比起活下去,被人說道幾句算不了什麽。
她如若不是被那個跟着他們的齊家家人攔着,她也是會蹲在攤子前賣貨的。
說來謝慧齊還可惜呢,若是她出面,他們家的貨肯定會多賣出幾樣來。
她可是從來不嫌手裏的銀子多啊,掙的錢越多越好。
等到下午,謝慧齊一路淘過來的好東西就賣得七七八八了,當然她手裏還有更好的,不過那些個不能賣,那些東西是真值點錢的,她要留給大郎二郎用。
這貨賣完了,得了三百多兩的銀子……
其中最掙錢是那兩壇謝慧齊一共三兩銀買來,最後以一百兩銀成交的兩壇雕花老酒。
總的算下來,也是掙了三百兩了。
謝慧齊算帳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把銀子數了又數,實在太歡喜,還讓家人都輪流來把今兒得的銀挨個摸一遍,多沾沾财氣。
等那暗探終于鼓起勇氣讓人跟主子報備謝家這邊的動靜,等消息傳到齊君昀的耳朵裏的時候,也是近傍晚了,齊國公府現在的主子長公子爺剛從獵場回來,身上一身的熱汗,乍聽到謝家姑娘在路邊擺攤的事,他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爲自己熱糊塗了,回頭就問那來報之人,“路邊擺攤?”
“是。”那探子也是一路暗中跟着主子的近衛,也是知道謝家姑娘這一号人物的,一聽到主子的反問,他這心裏也是忐忑得很。
而齊君昀一聽探子的話,笑了,“那賣玉佩的銀還不夠她花的?”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