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慧齊也不急不忙,她一路要忙的事太多,要費心照顧弟弟們,要想法子掙點錢,一點到了地方歇息,她也會到當地挑點有意思的小東西買。
她這也算是憑自己的眼光淘,有時候瞎貓撞老鼠,也能以小錢淘到幾件好物。
這些也算得上是她以後和大郎二郎的家底了,雖說現在沒進京,也不知以後他們家的光景,但多些東西傍身對他們姐弟來說也是好的。
她出去的時候也是戴一個鬥笠蓬子,從頭掩到膝蓋去,她往往都是跟着馬幫出現在街市的,那些當地人都當她是馬幫裏誰家的小姑娘或是小婆娘,馬幫賣貨也買貨,是手頭有點錢的,買賣往往都是做得成的,所以也有的是人樂意跟她說話。
就是這語言不通,要瞎比劃才能談得成買賣。
馬幫的人看着謝家姑娘也是樂,不用他們幫忙,她拿着手裏的銅闆跟手上的十根指頭就跟人比劃得起勁,殺起價來比他們這些老買賣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天進了一個鎮,馬幫停下做交易的時候謝家姑娘也下來了。
這廂謝家姑娘正殺得起勁,伸出纖纖三根指頭意圖把她看中的東西從六文殺到三文……
謝家姑娘膽大包天,跟人殺價往往一開口就是對半砍,往往會吓得老實本份的生意人一聽到她的價錢就倒抽一口冷氣,這次謝家姑娘也是一開口就這麽殺價,她這次也是遇着老實本份的生意人了,那生意人一數清楚她的價錢連成本價都沒有,搖頭搖得如同撥浪鼓,話都不說了,手腳也不比劃了,不斷地朝她打躬作揖求她饒命,這時帶着大郎二郎經過的徐黑山也是看得嘿嘿樂,回頭對那兩個小的說,“你們阿姐可真是了不得。”
他這純粹是誇意,二郎聽了臉就往上一揚,讓人隻見鼻孔,“我阿姐最厲害!”
一臉的與有榮焉。
大郎卻笑笑不語,垂下眼,掩去了眼裏的神色。
他姐姐是厲害,她也隻能厲害,除了必須厲害之外,她沒有别的辦法。
他現在還太沒用,什麽都給不了她。
而對謝慧齊來說,這一路天天趕路雖也有點辛勞,但充實得很,眼看着她備的東西一天天豐盈了起來,東西都有增無減,手中的銀錢也是,她每天跟她阿父說話的時候都要樂呵幾句,報喜報得那個叫高興。
她這也是鑽錢眼裏去了,鑽得不亦樂乎。
這可是他們姐弟以後生活的保障。
她的貴重東西也都是放在前面父親的馬車裏,值錢的東西都是塞在棺材下面,她每日都要帶着大郎二郎拜拜,讓他們阿父好好呆在車上保護他們的财産。
等到十二月的中旬,離京城不遠了,馬車裏也塞了個滿當,謝慧齊已經開始給大郎二郎做進京的衣裳了,她買的是結實又經看的布料,算不上頂好,但也絕不寒酸了。
她還給他們做了幾件新孝服當裏衣穿,衣裳上也還是繡了父親的字。
一路上大郎二郎穿着裏襯繡着父親字的白麻布衣一直不願意脫,孝服都穿到黃了都讓人看不出孝服了,可進京了就這不能這麽穿了,穿在裏頭,也算是個心意。
“穿得跟京裏人一樣,就不打眼了。”謝慧齊在這日早上過來看弟弟們着穿的時候,跟不願意換衣的二郎耐心地道,“有時候不打眼,才能活得久。”
二郎還是不依,“那我阿父走了,我給他穿孝衣,是我願意,旁人有什麽話好說的?”
“因你跟他們穿得不一樣啊,他們就看你,就說你。”小崽子們是她親手帶大的,不管是胡攪蠻纏還是講道理,謝慧齊都能對付他們。
“那我不管,我就要穿這個,穿三年。”一路的長途奔波讓二郎長個了,白嫩的皮膚也變得黃了一點,他在外嘴可甜,愛跟人笑,是最讨人喜歡不過的了,就是在他們阿姐面前,他還是還孩子氣還蠻橫。
“那他們還會說到我身上來呢,讓自己小弟弟穿得這麽髒還不收拾,會說我不會過日子呢。”謝慧齊仔細地疊着他們的新裳,慢悠悠道。
“他們憑什麽說你!”二郎不依了,他最讨厭有人說他阿姐的不是了。
要說也隻能說她的好。
“就憑你不聽我的話,不願意換衣裳呀。”謝慧齊慢慢道。
“可我是給我阿父穿的嘛……”二郎說不過,眼圈都紅了。
“穿在裏頭也是一樣的嘛。”其實熱孝過了,沒有要穿孝服三年的說法,但謝慧齊也知道弟弟如若不這樣,不讓見到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阿父沒了,心裏的悲痛就沒有可藏之地,他們還小,能忍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已經覺得他們夠懂事的了。
所以她不急,什麽都不急,做不得的事,她慢慢跟他們說就是。
“嗯,穿在裏頭也是一樣的。”這時候大郎點了頭。
二郎見兄長答應了,無可奈何地道,“那好吧。”
“阿姐這樣做,有什麽用意嗎?”大郎接過姐姐給他們的新裳,垂着眼睛問了她一句。
“看着阿姐說話……”見他又下意識就垂眼睛,謝慧齊叫他擡眼。
等大郎擡起眼,謝慧齊摸了摸他的頭,“下次跟阿姐說話,跟别人說話都要這樣知道嗎?你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在心裏想想就好了,但要是躲着别人不看,聰明人就猜得出假了。”
大郎下意識又垂眼,但又飛快擡起眼皮來,然後看着他阿姐點了點頭。
這麽小,卻要學着像大人那樣過活了,謝慧齊忍住了心中的心酸,不再就這事說下去,接着他先前的問話說,“阿姐不知道進京是什麽樣子,可那裏是阿父娘親的仇人們住的地方,阿父帶着我們在河西那麽遠的地方都死了,現在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誰也不知道我們往後會怎樣,阿姐想我們隻有不打眼,才可能活得久一點,知道嗎?”
所以即便是想着那個疼他們阿父的祖母有權知道他們阿父過逝的消息,謝慧齊也狠下了心腸隻送了報喪的信,沒提他們回京安葬父親的事。
她怕要是謝侯府知道了,離那些人知道也就不遠了,到時候憑他們幾個早被謝侯府逐出了家門的小輩,哪來的能力與之相對。
就是他們祖母有心護他們,也無能爲力,就跟她當年保不住他們的父親一樣。
雖然謝慧齊也不能保證他們進京後不被這些人的耳目知曉,但到底低調要比高調安全一些,小心行事比魯莽沖動要好一些。
“知道了。”大郎這次看着謝慧齊的眼點了頭。
他跟二郎都長得極似他們阿父,就是年紀尚小,就已極其俊秀,不過不像二郎長像完全随了他們父親,大郎的嘴唇随了他們的娘親,因此玉面少年比之父親更多了幾分精緻,但他這也是再完美不過的貴族少年的長相了,可如今這樣的一張臉面若冰霜,一個人在的時候更是面無表情,謝慧齊往往看他看得久了就心痛難耐。
她的弟弟們,如若當年沒出意外,他們會是京城裏再風光霁月不過的少年。
可現在得跟着她,就像老鼠一樣地四處打洞鑽洞躲着人苟且偷生。
她心中豈能好受。
“阿姐,我也知道了。”二郎受了教,垂頭喪氣地把臉貼到棺材上,跟他阿父道,“阿父,我聽阿姐的話啦,你也看到了,不要怪我調皮。”
說着還是難掩沮喪地扁起了嘴。
他很難受。
謝慧齊心疼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
二郎緊緊回握住了她的手,把他阿姐的手放到心口放着,難掩委屈地道,“阿姐,我這裏什麽時候才會好過?”
謝慧齊憐愛地看着他,輕聲安慰他,“等二郎大了,有很多很大的本事了以後,就會好過了。”
二郎點點頭,轉過頭,讓淚滴掉在了他阿姐看不到的地方。
大郎在旁靜靜地看着他們,在他阿姐受不住回過頭的時候,他抱住了她,不斷地拍着她的背,卻一言不發。
他已經不想跟她說什麽等他大了,會替他們報仇,會讓她過好日子的話了,說了幾次,他發現那些都是廢話,他還是沒有因此長大多少,仇人還是高高在上得遙不可及,他甚至連他們長什麽樣都不知道,而他的阿姐卻還是必須每天爲他們的以後憂愁,每天算着能掙幾個錢,每天端着一張笑臉跟人打交道,每天像個仆人一樣地勞作忙得團團轉,他一路上見過坐在轎子裏連路都不用自己走的小姐,也見過在鋪子裏随便一點頭就買十幾匹布的富家千金,他不止一次想過有一天他也讓他阿姐過上這樣的日子。
可那樣的日子太遠了。
他想得更多,她還是在過一個銅闆掰而兩半花的日子,爲了殺半文錢的價,她還是站在攤前半天不動身。
他光是想想,并不能改變什麽。